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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1 / 3)

第十六章 願者上鉤 能者多勞

冬至將至,冬夜漫長。

更漏剛剛指向二更,長安城的夜色已然厚重得猶如硯台裏的陳墨,隻剩一團化不開的深黑。唯有緊挨著太極宮的平康坊北裏一帶,這墨黑卻被搖曳的燈燭和悠揚的樂曲驟然沖淡,彷彿是陳年美酒,在深鬱的底色裏泛出引人欲醉的異香來。

酒香最濃處,是三條深長的街巷。

最靠邊的北曲一麵緊靠著平康坊的北牆,巷內多是柴門小戶,此時正是燈火通明,燈影深處,不時有妖嬈女子和布衣恩客糾纏成一團,火辣辣的嘲罵聲隨處可聞,而小巷深處偶然響起的幾句低唱,卻又帶著股說不出的蒼涼。

中曲則要寬敞得多,門前的十字街上車水馬龍,街邊的小樓深院鱗次櫛比,雕飾精緻的門屋被搖曳的紅燭映照得如夢如幻。巷口的那處大院前更是火燭輝煌,打扮濟楚的白衣書生、錦衣少年絡繹而來,笑語高歌聲不絕於耳一今日正是平康坊每月一度題月旦之評的日子,座中才子佳人的錦繡詩篇和彼此評點的妙句,往往一夜之間便會傳遍長安。如今正值冬選,天下英才雲集京城,這月旦之評比以往更是熱鬧了十倍。

從中曲往外幾步轉入南曲,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街巷兩邊是清一色的素牆黑瓦,門屋看去都不大起眼。隻有門前微微搖曳的紅色燈籠與高牆內隱隱傳出的悠揚絲竹,含蓄地提示著,這裏燕居的才是長安城最有才情的佳人。

南巷的最東頭,是一處看去已頗有些年月的宅院,門屋比尋常宅子更窄小素潔,裏頭卻是別有洞天,三四座精緻小院錯落在曲折的石徑和水渠兩旁,渠溝裏流水冰封,殘雪未化,那些精心打理的花木卻依然帶著三分鬱蔥。花木間掛著的燈燭並不明亮,朦朧的微黃光暈照在樹下來往的嬌童美婢臉上,越發顯得人比花嬌。

更加風光旖旎的,自然還是庭院深處。在南邊最大的那處院落的堂屋裏,層層幔帳低垂,夾雜著香料的炭火燒得滿室香暖,十餘名妙齡佳人正擁簇著五六個貴介公子飲酒觀舞。此刻酒已半醺,舞正盡興,放眼望去都是若隱若現的如雪肌膚、似喜似嗔的含情妙目,當真是一派錦繡春光。

隻是若細聽那曼妙曲樂聲中夾雜的議論,卻多是什麼凶宅煞神,又什麼可惡該死,與這風流景緻著實有些不搭。好在佳人們早已見慣了各種陣仗,都是充耳不聞,你自挾怒嘲罵,我自含笑淺斟,氣氛倒也不失綺靡歡悅。

隨著一聲低低的回報,幔帳突然撩起,有人舉步而人,帶進一陣涼風,眾人都抬眼望了過去。屋裏的琵琶聲正急,兩名胡姬在小圓毯上迴旋風,露出的纖腰雪白耀目。座中的男人們卻沒人再顧得上去看一眼,就連那些嬌笑著勸酒的鶯鶯燕燕們,一時都沒能挪開視線。

來人卻沒有半分被打量了的自覺,隨手解下貂皮大氅丟給了身後的奴僕,又隨隨便便地抱手一笑:「知之兄,崇裕有事在身,應召來遲,失禮莫怪!」他身上穿的是件寶藍色金絲團花的袍子,明明是極鮮亮的顏色,卻被穿出了十二分的清雅,臉上那散漫的笑容,亦是讓人不覺無禮,隻覺風流;目光隨意一轉,人人都覺得自己被他看在了眼中。

主位上的喬知之笑著站了起來:「不敢當,玉郎百忙之中能來此處,已是[意外之喜,我等焉敢怪罪?快請坐。」旁邊也有人笑道:「麴玉郎,快坐快坐!難不成還叫咱們都起來禮讓一回?」

麴崇裕並不推辭,笑吟吟地一撩袍角便坐在了空出來的那張蓆子上,立時有好幾位羅衫半解、微露香肩的女子圍擁上來,正是眼下青樓裏最流行的驅寒之道——軟玉溫香美人爐。

魏崇裕臉色卻是一變,清俊的麵孔瞬間就如凝上了一層冰霜,聲音也是々冰寒刺骨:「我不冷,都離我遠些!」

眾妓無不臉色發僵,幾位公子卻同時大笑起來,適才插話的那位更是笑得前仰後合:「麴玉郎啊麴玉郎,你怎麼年紀越大怪癖越深?我蕭守規算是服了你了!」

年輕最大的喬知之忍笑擺了擺手:「你們退下吧,我不是讓李姨娘給這院裏備兩個俊俏些的童子麼?讓他們來伺候麴公子就好。」

麴崇裕皺起了眉頭:「不必勞煩了,我還是自己喝酒更自在! 」

喬知之笑道:「放心,我還不知道你的秉性?都是剛調教出來的孩子,幹淨得很。」

說話間外頭果然進來了兩個眉目清秀的青衣少年,低眉順眼地坐在了麴崇裕身後,伸手換碟斟酒,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麴崇裕神色微鬆,自行告了個罪,酒到杯幹,連飲了三盞。滿座轟然叫好。

今曰做東的喬知之乃是廬陵大長公主的長子,因父親喬師望正是首任安西都護,早年間與麴崇裕便是廝混慣了的。另外幾位也都是身份相仿的宗室子弟,與麴崇裕多是舊識,推杯換盞間幾句閑話下來,氣氛便又恢復了先前的火熱。

先頭開口的蕭守規卻要低上一輩。他的嫡母是太宗長女襄城公主,公主無出,他和弟弟蕭守道都是公主的侍女所出,父母亡故後便沒能繼承宋國公的爵位,如今職位也不顯。好在長安的宗室子弟們並不講究嫡庶輩分,他頗有文才,性子又機靈,倒也盡能廝混得開。眼見氣氛已熱絡起來,他便笑道:「玉郎這些日子到底在忙些什麼?請了你兩回都不見人影。」麴崇裕進門後酒喝得有些急,白玉般的臉頰上已透出了幾絲紅暈,正斜靠在隱囊上,眯眼瞧著剛剛分簾而人的那一隊舞姬,聽到這一問,秀長的眼角頓時挑了起來:「莫要提了,還不是那些營造上的俗務!這都忙了足足半個月,還不曉得要到哪一日才能消停。」

蕭守規感興趣地直起了身子:「這麼說來,玉郎當真是在親自修整那處凶宅?」

麴崇裕皮笑肉不笑地翹了翹嘴角:「果然是壞事傳千裏!早知如此,我真不該應下這樁差事。」

蕭守規忙問:「此話怎講?就算那宅子不大吉利,又不曾妨害過翻修之人。再說,托玉郎的可是司列少常伯裴守約,如今長安城裏多少人想跟他喝酒都排不上號!你原先跟他就有過同袍之誼,今日幫他這回,明年麴氏子弟何愁沒個好前程?」

「前程?」麴崇裕的聲音冰涼,「諸位有所不知,裴少伯可是給麴某許了重金的。我做了,不過是圖那幾百金,我若不做,麴氏子弟的前程如何,倒是不問可知!」

蕭守規愕然無語,滿座之人臉上也都露出了幾分同情。這裴行儉還當真可惡,使喚人都能使喚得對方如此憋氣!

麴崇裕微微仰起了頭,嘴角的嘲諷之色再也掩飾不住:「至於說到同袍之誼,承蒙裴少伯看得起,當年在西州之時,但凡敵眾我寡的危急關頭,他都不忘帶攜著麴某人浴血沙場,掙下了好大的功名!如今回了長安,又丟給我一座荒廢了十幾年的宅子,說是年前必須整修一新,還要修得古雅華貴,這樣的知遇之恩,崇裕若不鞠躬盡瘁,再搭上自己的名聲,又如何報答得了?」

此言一出,喬知之也放下了杯盞,脫口問道:「年前?當真是年前?此事又跟玉郎的名聲有什麼關礙?」

麴崇裕端起麵前的酒杯,仰頭一口喝了下去,慢慢放下空杯後才冷笑道:「自然是年前,裴少伯說了,要在祭灶日搬過去呢!論理這話我也不該抱怨,我不過是修宅院的,這宅子是好是壞與我又有什麼幹係?是我自己左性,想著這些年裏,從我麴氏手上過的宅院就沒有不妥當的,著實不願傷了這名頭。不過既然裴少伯都不怕,我又怕他何來!」

祭灶日搬家?喬知之更是愕然,喬遷這種大事講究最多,冬日裏原是以奇月為宜,臘月為偶數,已是很不妥當,更忌的則是衝撞各路神靈,那位裴行險買了凶宅不說,居然還急著修整,趕著這日子搬家,恰好還是今年……旁邊有人已經按捺不住地叫道這不是作死麼!」

麴崇裕懶洋洋地拉長了聲調:「裴少伯說了,祭灶日遷居,年節前後正好暖宅,大家都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