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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1 / 3)

第二十二章 鐵口直斷 平地驚雷

眼見已快到二月,大明宮的禦渠邊,那上萬株垂柳卻依舊半點綠意也無,在午後的淡淡陽光裏,隻有無數根光禿禿的柳枝隨著寒風迴蕩飄舞。

蘇味道站在尚書省都堂的院外,瞧著遠處的柳樹,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在亂七八糟地飄來蕩去,全然找不到個著落處。他煩躁地收回了目光,視線卻又不自覺地落在院牆後那規製嚴整的深黑色重簷上,胸口更是一陣發緊:十年寒窗苦讀,能不能換來個好前程,就看待會兒在那下頭麵銓的一盞茶工夫了,就看在大堂上坐鎮的那位到時會扔下什麼樣的注擬了……隨著一聲聲點名,他前麵站著的人已是越來越少,而不時從門內魚貫而出的選人,不是神色恍惚、腳步虛浮,就是低頭不語、匆匆而去,蘇味道的心頭不由越縮越緊,正自一口接一口地深深吸氣,站在他身邊的士子卻突然轉頭看了過來。

蘇味道認得對方正是絳州進士王動,兩人都是少年成名的才子,又是同年進士,自然早已相識。此刻瞧著對方微微翅起的嘴角,蘇味道臉上不由一熱,想解釋兩句又無從說起——難不成要告訴對方,堂上那位的鐵齒之名絕非誇張,至少自己同住的幾人裏,得官不如意的固然神傷,前程稱心的居然也是心有餘悸,就像霍標,明明是得了大理寺評事這一等一的優差, 回來後竟悶悶不樂,聽說是得了句「須持公心,莫行捷徑」,這種再尋常不過的提點,也不知怎的就紮到了他心裏……念頭急轉之下,蘇味道也隻能尷尬地笑了笑:「蘇某浮躁,讓王兄見笑了。」

王動驚訝地挑起了眉頭:「蘇兄誤會了,在下隻是突然想起,還未問過蘇兄在何處下榻,回頭也好登門拜訪。」

蘇味道心裏一鬆,臉上的笑容也自然了幾分:「不敢勞動王兄。味道如今和幾位好友在崇仁坊賃了處小院暫住,就在南門往東第二曲的頭一家, 卻不知王兄……」

王勮嘆了口氣:「家嚴有令,命王某在長輩府上聽候教誨。還是蘇兄灑脫,寒冬臘月,與兩三知己秉燭夜談,把酒論文,當真是人生快事! 」

原來是借住在親戚府上,隻怕還是朝中的哪位重臣吧?蘇味道早知道王勮與自己不同,不但出身高門,更有個名揚天下的神童弟弟。眼下弟弟雖說因文生禍,被貶出了長安,名氣卻是愈發響亮了,連帶著王氏兄弟都是人人高看幾眼,也難怪他能如此氣定神閑!蘇味道心中多少有些酸澀,嘴裏便道:「有長輩指點更是難得的福氣,王兄氣度這般沉穩,可見家學淵源。」

王勮笑道:「蘇兄過獎,在下哪有什麼氣度,不過是生性愚頑,自幼便被師長嗬斥慣了,練就了麵皮上的功夫,就算待會兒被官長們教訓幾句,也斷然破不了功!」

他說得俏皮,莫說蘇味道,旁邊的人也都笑了起來。有人卻低聲嘀咕了一句教訓也就罷了,若是進門就是一句『此君眉間有異色,日內或有變故,且等上兩日再說』,那才是……」

幾個人頓時都變了臉色。此事自是人人都知曉,頭一日麵銓時,有位蘇州選人就是迎頭得了這麼一句,結果一回邸店果真收到了父親病故消息!

蘇味道不由皺眉道:「兄台何出此言?」這不是咒人父母嘛!那位選人話一出口也曉得有些不妥,聽得這句,一張方臉頓時漲得像 塊燒紅了的烙鐵,忙不迭團身作揖:「對不住對不住,劉某不敢冒犯各位,劉某是在說自己,說自己!」

這話就更不成體統了!蘇味道翻了個白眼,默默地扭過了頭去。旁人也是一頭冷汗,隻能裝了個沒聽見。那位選人這才發覺自己又說錯了話,張口結舌不知如何彌補,臉都快憋紫了。一片沉默中,院門前小吏的唱名聲顯得分外響亮:「絳州王動、甘州劉敬同、趙州蘇味道……」卻是已經到了他們這一組五人。

幾人忙不迭地收起了麵上的情緒,高聲應諾,整理衣冠,魚貫而入字排開站在了都堂的台階下麵。他們前頭站著的是適才已過了麵銓的幾人,有郎官大步出來,高聲唱註:「肅州丁斯同,注擬甘州倉曹參軍;潭州黃毅,注擬永州縣丞……」有人躬身應諾,欣然受命,也有人悵然若失,抱手躊躇,大約是在猶豫要不要寫張退官狀,好在下次唱注時換了職位。

蘇味道有心多看幾眼,這邊的小吏已引著他們走上了台階。眼見著那道高高的門濫越來越近,他的耳中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隻有一片莫名的嗡嗡聲彷彿越來越響,他忙暗地裏深吸一 口氣,用力握緊拳頭,抬腿跨過了門檻。

眼前的堂屋格外空曠,一色的深青色素麵綢簾,把原本明亮的屋子也映襯出了幾分幽深。蘇味道眯了眯眼,才看清堂屋深處一字排開坐著五位考官,一色的深黑色案幾,一色的大紅色襴袍,但不知怎的,他一眼看去,卻隻瞧見了左邊那個並不陌生的身影。和臘日祭天時的鋒芒畢露不同,此時的裴行儉看去神色溫和,甚至還帶著幾分悠閑,雖然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卻自有一份不沾塵氣的清遠,若不是麵前放著的硃筆和卷冊,簡直讓人難以相信,這個煦然有如春風、超然若在雲外的男子,就是已然令天下選人聞之色變的司列少常伯。

放佛感覺到了蘇味道的視線,裴行儉也抬眸看了過來,那目光並不銳利,卻依然明徹不可直視。蘇味道心頭一凜,忙不迭地垂下了眼簾,暗暗懊惱不已:自己怎麼就這麼失禮地盯著裴少伯看了呢?也不知會不會給他留下輕狂的印象?還有另外那幾位選官,聽說裏頭還有都省各司的官長,專門過來挑選手下官員的,自己這番失態若是落在他們眼裏,隻怕就難以留在長安了!

他有心想悄悄再打量那些選官幾眼,卻怎麼也不敢抬頭。一片安靜中,站在最前麵的王已開始按規矩自報家門:「末學王勮,乃絳州龍門人士,幹封二年進士,待選三年,試判入乙等。」他的聲音清朗而沉著,雖然隻有短短幾句,卻聽得人心緒為之一靜。

跟著開口的劉敬同正是剛才說錯了話的那位,此等場合下,他的聲音倒也沉穩,一口氣報完甲歷,比王勮還來得流暢幾分。原來他也是中過明經的,還做過一任縣尉,隻是此次試判被判了個未入等。

眼見劉敬同抱手退下,蘇味道咬牙上前一步,彎腰作揖,盡量沉穩地開了口:「晚生蘇味道,趙州欒城人,幹封二年進士,待選三年,試判入乙等。」他的嗓子多少有些發緊,好在這幾句話早已練了百來遍,到底還是順順當當地說了下來。

待得五人都回報完畢,坐在堂屋正中的官員便開口問道:「各位在經義文章之外,可還有什麼拿手之事?」

這問題大夥兒早就有了準備,王勮答了禮學,蘇味道答了章句,有人答了數算,連劉敬同也穩穩地答了個騎射。

「卻不知各位若是外放,以何處較為便穩?」

這一問自然更是要緊,麵銓唱注,除了看選人的外貌言辭,主要就是詢問各人的特長和意向,以安排合適官職。幾個人依次報上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在筆墨記錄的細微聲響中,又有人問道:「上古之時既已有禮,聖人為何作刑?」

這個問題顯然對王勮而發,他不假思索,應聲回道:「傳曰。夏有亂政,而作禹刑。此乃出禮而入刑之故也。」

問話的人聲音裏帶上了一點笑意:「果然不愧是龍門王氏子弟。卻不知那位王勃王子安與進士……」

蘇味道心裏微沉,王勮的聲音也似乎沉了沉:「正是舍弟。」

果然便有人奇道:「王勃?我倒是隻聞其文,未見其人,今日見兄之氣度,倒也頗可想見其弟之風采,當真是蘭芝玉樹。」也有人嘆息:「王子安是可惜了,大好前程,就此斷送,總要再打磨個三五年,才好回長安,挺說他如今是在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