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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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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大郎用力搖頭:「小人不曉得該告誰,那人包著頭臉,小人隻知道他說話是京城口音,年紀相貌一概不知,如何能告?小人能活下來已是命大,不敢胡亂再打官司。」說完又沖金二郎殺雞般地使眼色。

金二郎立時也跪了下來:「明堂恕罪,小人聽說兄長去世亂了方寸,這才勞煩了明堂和各位街坊。如今兄長無事,小人知罪,再不敢生事了。隻求明堂開恩,饒恕小人罪過,也望各位街坊大人大量,原諒小人冒犯。」

縣令麵色微微一緩,目光又掃了掃堂下一幹證人,那幾個與金家兄弟同院的鄰居自是巴不得此事作罷,連連點頭。兩個醫師裏,一個便跪下磕頭:「小人醫術不精,當日見金大郎高燒,隻以為是受傷敗血所致,不曾往別的上麵想過。」另一個也道:「在下隻在金大郎彌留之際給他把過一次脈,當時便覺得他的病症不似重傷,倒像是寒毒,因正值三九天氣,便隻想到了傷寒上頭,在下慚愧。」

此時一個個開脫得倒是幹淨!縣令眼睛微微一眯,幾乎冷笑了出來,好容易才咬牙忍住。轉頭一眼看見蘇味道幾個正瞧著自己,滿臉都是毫不掩飾的冷笑,他的臉色又變了一變,到底還是擠出一絲笑容,走下幾步對著幾人抱了抱手:「諸位受委屈了,都是本縣太過唐突,受人矇蔽,這才誤會了各位。好在天理昭昭,如今真相大白。本縣不敢再留下各位,以免耽誤各位的行程。諸位若有什麼要求,本縣一定盡力滿足。諸位若是要去大理寺陳情,本縣也願意奉陪。」

這話分明是綿裏藏針!蘇味道哼了一聲,正想開口,平日話少的許弘毅卻搶先道:「不必了!我等還有皇命在身,既然此事已查明是一場誤會,我等自是離京赴任要緊,明堂若無其他事由,下官們這就告退。」

蘇味道好不驚愕,轉頭道了聲:「你!」

許弘毅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嘴裏並未停頓:「至於大理寺那邊,貴人們的官司,請恕下官們不敢置喙!」

這聲音彷彿一盆冰水澆在蘇味道的頭上,頓時將他的那腔盛怒澆滅得幹幹淨淨。這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能布下這樣一局棋來針對裴少伯的人,豈是他們這些初出茅廬的人可以抗衡的?

彷彿有股寒意從心底最深處滲了出來,他轉頭看了看堂外,長安暮春的天空原是一片碧藍,從縣衙的屋簷下望去,越發顯得高遠寧靜,然而此時此刻,他卻隻想趕緊離開這片天地,越遠越好。

縣令微微鬆了口氣,抬眼看了看霍標,聲音變得有些平板:「霍評事今日所說之事,本縣無權過問,評事去大理寺回話就好,本縣也不留評事了。」

霍標的臉上依然是木木的,似乎什麼都沒有聽見。蘇味道心裏一動,突然意識到,此時此刻,所有的人都可以安然離開,都可以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唯有霍標,必須去大理寺麵對他自己坦白的「罪狀」,那是另外一樁案子了,而他顯然半分勝算也沒有!瞧著那張熟悉的麵孔,蘇味道心頭的怒火漸漸變成了悵然。

霍標卻沒有注意到蘇味道的目光。大堂裏,縣令站在案幾後,高聲宣佈本案了結,其他事由將轉呈大理寺處置。縣衙外,差役們開始驅散人群,引來了轟然叫罵。他卻依然一動不動地看著不遠處的地麵,彷彿那片幹淨齊整的青磚,就是這世間唯一值得細看的東西。

相隔不遠的薛記酒樓雅室裏,鋪著織花氈毯的地麵此時已變得一片狼藉。蕭守道麵前的食案被推在了一邊,酒壺、酒杯、食案都滾落了下來,酒水點心灑得滿處都是。剛剛說完堂審情況的閑漢嚇得倒退了兩步,瞠目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蕭守規的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卻還是強撐出了一個笑容:「阿弟你怎麼這麼沉不住氣,不就是有人死而復生麼,也用得著驚訝成這樣!」說完隨手摸出個裝了銅錢的荷囊丟到閑漢腳下:「你也辛苦了,拿去買壺酒喝吧!」

閑漢轉驚為喜,忙低頭撿了起來,手上掂量,口中感激,腳下毫不耽擱地飛快退了出去。蕭守規這才轉頭看了看麴崇裕,卻見他依然懶洋洋地靠在憑幾上,連嘴角那嘲諷的弧度似乎都沒有變化。他心裏的驚恐、憤怒、憋屈頓時變成了一把邪火,燒得他忍不住冷笑起來:「看來一切都不出玉郎所料啊!」

麴崇裕淡淡地瞧了他一眼,舉杯喝了口酒,竟是一句也懶得回答。

蕭守道原本就最是氣盛,聽見兄長這一句,再看著麴崇裕這模樣,眼裏更是幾乎能冒出火花來,「啪」地一拍案幾:「麴玉郎,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特意到這裏來就是來看人出醜的,好你個吃裏扒外的東西,你……」

麴崇裕臉色驀然一沉,把酒杯用力往案幾上一放,一聲刺耳的脆響,那薄薄的青瓷杯頓時四分五裂。

蕭氏兄弟嚇了一跳,麴崇裕已起身逼了過來,那張俊秀的麵孔沒有了笑容之後,五官輪廓便顯得冰冷銳利,話語更是比冰刀更酷寒逼人:「自然有人吃裏扒外,不是東西,可惜怎麼算都算不到麴某人的頭上!你以為我很喜歡看這大好局麵功虧一簣,從頭到尾都成了笑話?你以為我很喜歡看別人苦心經營,百般算計,到頭來反而是讓裴守約的名聲更上一層樓?這設局的蠢貨,也不曉得從哪裏找的廢物,這點事情都做不幹淨不說,還要自作聰明、畫蛇添足,難不成以為憑著自己的一點小聰明就能把裴守約玩弄於股掌之上?笑話!」

他的嘴角漸漸挑起了冰冷的微笑:「蕭二郎,你往外麵看看,看清楚了,那死而復生的潑皮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那巧舌如簧的長隨到底是怎麼找過來的?你們這一步一步,全然落在了別人的算計之中,如今卻還不好生反省,想想到底是哪一步出了紕漏,查查到底是誰在吃裏扒外,卻急著遷怒於人,在這裏跟我鼓噪不休,胡亂攀扯,此等行徑,就是市井潑婦也不如,直教人笑掉了大牙!」

蕭守道氣得臉都紫了,全身發抖,好容易說了個「你」字。麴崇裕冷笑一聲:「你什麼你!我麴崇裕在西州跟裴行儉鬥得你死我活的時候,你還在奶娘的屋子裏玩竹馬呢!今日這般局麵,我在西州親眼看到過多少次,有什麼好新鮮的?原以為這次總算能瞧到不同的結局,結果卻是如此!真真是讓人大失所望!」

他臉上冰冷的怒色慢慢收斂,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神色又恢復了平日的慵懶。蕭守道緊緊握著拳頭,卻怎麼也沒勇氣對著這張喜怒難測的臉孔揮下去。蕭守規更是心底寒意直冒,一把拉住了弟弟,想了一想,認認真真對麴崇裕欠身行了一禮:「守道無知,冒犯玉郎,實在抱歉。他此番吏選頗受折辱,今日才會如此失態,還望玉郎莫要見怪。玉郎原是一片好意,二郎,你還不快些賠個不是?」蕭守道愕然看著自己的兄長,見他目光嚴厲,心裏又是憤怒又是委屈,扭過頭去不肯開口。蕭守規還要再說,麴崇裕卻是颯然一笑,整張麵孔瞬間便被這笑容映得明亮愉悅:「罷了罷了,大家都是氣急之下口不擇言,又有什麼冒犯不冒犯的!大郎能不疑心是麴某在通風報信、與大夥兒作對,麴某已是感激不盡了。兩位眼下想必還有事,麴某就不耽誤你們了。日後到了酒席之上,兩位記得照料照料麴某就好。來,請先喝了這杯!」說完拿起酒壺,在裝漿水的白瓷杯裏倒了滿滿兩杯酒,笑微微地看著兩人不語。

蕭氏兄弟此時自然是急著回去報信的,但賭約在前,冒犯在後,卻也不能不認,隻得伸手接過,仰頭喝下,嘴裏那份酸苦滋味自也不必細表。兩人壓著胃裏的翻滾抱手告辭,看向麴崇裕的目光未免又添了三分怨恨三分忌憚。

麴崇裕滿意地點頭一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皺了皺眉,「對了,還有一事,我有些想不明白。你說這裴守約手裏既有金大郎,他為何不等到大理寺接手,甚至是三司會審,事情越鬧越大的時候,再把這事兒挑破呢?」

蕭氏兄弟心頭都是一震,的確,要是這樣,事情……想到那後果,他們背上都有些驟然一寒,蕭守規忙道:「那依玉郎所見,這是為何?」

麴崇裕沉吟道:「大約隻有兩種可能,其一,他心地仁厚,不忍見這幾位年輕官員因此丟了前程,不願有更多的人捲入是非,最後釀成難以收拾的朝堂風波。」蕭氏兄弟嘴角頓時都撇了下去。

麴崇裕笑了笑:「其二麼,他生性謹慎,不願就此圖窮匕見,寧可手裏握著這把柄,日後若是再有風波,也好扭轉幹坤,一擊致命。大郎二郎,今日既然適逢其會,麴某也要多言一句,與裴守約周旋,凡事當以自保為第一,千萬莫衝在前頭,否則,今日之霍標,焉知不是他日之你我!」

蕭氏兄弟臉色大變,蕭守道還略有些不服,蕭守規心頭卻是越想越後怕,沖麴崇裕欠身抱手,語氣裏滿是感激:「多謝玉郎提點,蕭某今日還有事,先行別過了,玉郎盛情,改日再報!」說完嘆了口氣,拉著蕭守道,匆匆而去。

麴崇裕瞧著那晃動的門簾,隨手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深,終於不可抑止地大笑起來。

門簾微微一動,小廝阿金泥鰍般溜了進來,順手又拉緊了門,滿臉是笑:「啟稟阿郎,那兩位都走遠了,還賞了小的一個金餜子。」

麴崇裕心情甚好,笑吟吟地點頭:「恭喜!」

阿金眼睛都笑眯了:「還是阿郎妙算無雙,今日這般痛快地打臉挑撥,還教他們感激不盡,有了這把柄,日後就算到了那些酒宴上,也再不愁整不了那幫人!」

麴崇裕挑了挑眉,沒有答話,眼角嘴邊卻都是飛揚的笑意。

阿金受了鼓舞,忙再接再厲道:「人人都說裴少伯算無遺策,我看阿郎如今才真是神機妙算,阿景還沒露頭呢,阿郎就曉得那金大郎的事也會翻盤了,這本事,隻怕裴少伯自己都做不到。他再是高深莫測又如何,還不是被阿郎算了個死死的?從今往後……」

他正要再滔滔不絕誇下去,麴崇裕卻是沒好氣地一眼橫了過來:「閉嘴!」

阿金唬了一跳,張著嘴一時沒合不攏:阿郎這兩個多月都沒回長安,跟裴少伯就更不可能有過任何來往了,若不是近朱者赤,跟著裴少伯也學會了算命,又怎能知道金大郎還沒有死?

麴崇裕「哼」了一聲,神機妙算?這也用得著算?好幾個月前,裴行儉就讓他先避到外地去,吏選收尾了再回來,何況今天……他不由又往窗外看了一眼,斜對麵的酒樓上,那間雅座的窗戶依然開著,裏麵卻沒有人影了。不過適才探頭的那位紅發婢子,他是不會認錯的!還有阿景那些刁鑽古怪的鬼話,除了那一位,天底下還有誰能想得出來?

耳邊彷彿有個清脆的聲音在笑道:「我家阿姊最能幹了!」麴崇裕閉眼吸了口氣,才壓下了心底驀然湧出的那股酸澀。用力拍了拍阿金的肩膀,他的神情愈發顯得輕佻不羈:「走,咱們也偷兩個胡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