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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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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賀蘭敏之的夫人楊氏?琉璃有些意外,又有些恍然。她這幾天也暗自揣測過,自己的所作所為若能被人查出來,也隻有楊氏了。她是賀蘭敏之的妻子,跟阿霓和鏡月又打了無數交道,察覺到自己的事不算奇怪;至於主動告發丈夫,她以前就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以賀蘭敏之這半年來作死的速度和力度,把她逼急了就更不奇怪了……從殿外緩緩步入的楊氏依舊是一身素服,看去比半年前又憔悴了許多,鬢角竟有了不少白髮,眉目之間的淡漠之意也愈發濃鬱。瞧見琉璃,她倒是怔了一下,隨即便移開視線,上前行禮參見,口中的自稱已變成了「罪婦楊氏」。

李治並沒有理會楊氏,隻是怔怔地看著門外,神色有如夢遊。武後倒是不動聲色:「你先起來吧。楊氏,今日為何宣你入宮,想你心裏已是有數,旁的話也不用多說了,隻把你當日法常尼寺寺外的所見所聞如實稟報給聖人就好。」

楊氏伏地磕了個頭,起身回道:「啟稟聖人,啟稟皇後,當日尼師告知罪婦,已在寺外尋到媛娘,罪婦在後門見到她時,她已遭玷辱,見到罪婦隻問,表兄為何如此待她。罪婦無言以對,唯有一麵回稟韓國夫人,一麵連夜譴人趕往長安報知榮國夫人。第二日日暮時分,榮國夫人趕到尼寺,當即封了院子。又過了三日,韓國夫人便自縊身亡了,隻留下一封書信,說是,要以身抵罪……」

她的聲音幹巴巴的沒有任何起伏,那些驚心動魄的往事在這樣惜字如金的平穩描述中,居然也變得頗有些平淡無奇。唯有說到「以身抵罪」的時候,她停頓了一下,語氣多少變得有些低沉,淡漠的麵容上也終於露出了一絲惘然。

琉璃心裏不知為何也是一陣迷惘,那個告別的早上,武夫人在晨光中如曇花初綻的溫柔微笑在她的腦海中突然變得清晰無比,她甚至能看清那笑容裏當日不曾讀懂的如釋重負,這個一世糊塗的傻女人那時大概深信自己能夠得到解脫吧,深信自己能夠以死謝罪,保住兒子,深信就算有一天東窗事發,她庫狄琉璃也會信守承諾,把那個卑微的乞求轉告給皇帝與武後!

胸口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撲騰咆哮,連衣襟彷彿都被震得瑟瑟抖動起來。琉璃低著頭,緊緊地握住了雙拳,她看見楊氏在麵無表情地繼續說著什麼,那些話像風一樣掠過耳邊,不留痕跡,隻有她心口的那個聲音變得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是在瞬間之後,楊氏已回完話,跪下磕了個頭。

武後肅然道:「此等大逆之事,知情不報,原是罪過,然而為尊者諱,為親人隱,也是人之常情,今日你們能如實回報,便算將功補過。楊氏,庫狄氏,你們還有什麼要回稟的麼?」

「你們還有什麼要回稟的麼?」這聲音就如一個響雷,在琉璃耳邊滾滾迴響,不知怎地,她雙膝突然一軟,不由自主已跪倒在地:「臣妾……臣妾有事回稟!」

「當日在法常尼寺,臣妾向韓國夫人告辭之時,她曾對妾身說,若是有朝一日,賀蘭敏之犯下重罪,人人都喊打喊殺,而她已無法進宮,讓我幫她帶上一句話,請聖人和皇後看在她曾盡心盡力伺候過一場的份上,留賀蘭敏之一命。」

李治和武後都愣住了,楊氏也驚訝地轉頭看了過來,連琉璃自己都呆了一下:自己怎麼就說出來了呢?而且說得這麼清楚流暢,就好像自那日之後,自己並不曾把事情死死埋在心底,而是早已在暗自排練過千百遍;就好像自己並不知道賀蘭敏之一定會死,而是和武夫人一樣相信這話能救得了他的命!

這就是傳說中的鬼上身吧?她苦笑著慢慢俯身磕了個頭,心裏說不上是忐忑,是無奈,是自嘲,還是豁出去之後的空虛與認命。

李治的眉頭又緊緊地皺了起來,神色在陰鬱複雜之外還帶著些狼狽。武後的臉上倒是慢慢露出了笑容:「庫狄夫人果然是好記性。」

琉璃自然聽得懂她的意思,事到如今,卻也隻能垂首回道:「殿下恕罪。臣妾乍聞韓國夫人死因,突然想起舊事,心情激盪之下才冒昧開口,不是故意要令聖人與皇後為難……」

武後恍若未聞,隻對楊氏含笑問道:「那你呢,你還有什麼要稟告的麼?」

楊氏原是呆呆地看著琉璃,聽得這一問,才回過神來:「罪婦沒有、沒什麼要稟告的了。」

武後轉頭看著李治,語氣依然平穩柔和:「陛下,外頭還有榮國府裏的婢女和僕婦,您看是不是這便傳她們進來回話?」

李治雙目微合,厭倦地搖頭:「不必!不必問了!問了這兩日,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我也有些乏了,其餘的事,皇後看著處置就好。」

武後臉上露出了幾分關切,語氣卻依然堅定:「陛下可是又有些頭疼了?那就明日再說吧。如此大事,終究是要陛下來定奪!」

李治扶額擺了擺手:「你看著處置就好,我還有什麼信不過你的?再說此事不但關乎國法,也是關乎家法,你是皇後,也是賀蘭罪人的姨母,如何處置於他,你來定奪就是!我先回去歇歇。」

他手撐著案幾慢慢站了起來,轉身時袖子不知怎地一掃,放在案邊的雙色瑪瑙杯被掃落在地,骨碌碌地一直滾到了琉璃腳邊。

琉璃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杯子居然並沒摔破,那深紅裏夾雜著絲絲橙黃的華美色澤映襯著碧色的地磚,倒是愈發的流光溢彩了。她正想再瞧,背上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寒意。

李治的目光正冷冷地落在琉璃的身上,眼神裏除了忌憚、厭惡,更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憎恨。琉璃縱然已有了些心理準備,抬頭對上這樣的的眼神,心裏不由也是一顫,忙不迭地又低下了頭去。

武後瞧了她一眼,站起身來微微彎腰:「恭送陛下。」

幾個內侍擁簇李治往外走去。李治的步子並不快,卻有些不穩,門外的天光清晰地勾勒出了他單薄而狼狽的身影,彷彿那深受打擊、眾叛親離、不得不親自處置至親骨肉的,並不是留在殿內的武家皇後,而是他這個甩手離開的九五至尊。

武後慢慢直起了身子,目送著這身影消失在門外,淡漠的目光裏始終沒有一絲情緒。隻是轉頭看向琉璃時,嘴角又露出了淡淡的譏諷笑意:「庫狄夫人快起來吧,你原是,辛苦了!」

琉璃心底一寒。自己大概是壞了武後的佈置吧,她這樣大張旗鼓,自然是要置賀蘭敏之於死地,而自己猛不丁冒出這話來,皇帝心神動搖不說,還就勢推了責任,讓武後這「姨母」來全權處置,倒是把武後架起來烤了……抬頭看著武後,她有心解釋兩句,卻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藉口,隻能頓首再拜,默然站了起來。

武後顯然也不想再看到她,斷然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再次走在儀鸞殿外的白玉台階上,琉璃隻覺得心裏一片空茫。自己剛才是鬼迷心竅了吧?可此刻心底那點奇異的輕鬆又是怎麼回事?就好像長久以來一直壓在心底的某個東西終於被放下了……身邊突然有人淡淡地問道:「夫人可是後悔了?」

楊氏的神色依然寡淡,眼神卻有些複雜,見琉璃瞧了過來,又低聲重複了一遍:「夫人如今可是後悔了?」

後悔嗎?琉璃怔了一下,突然發現自己心裏什麼滋味都有,似乎就是沒有後悔。武夫人叮囑「一路小心」時的溫柔笑臉,裴行儉那「不問禍福,但求無愧」的從容聲音,在她腦中攪成了一團——難不成犯傻這種病,當真是會傳染的?

琉璃苦笑了一聲,輕輕搖頭:「或許,以後會吧。」

楊氏垂下眼簾,慘然一笑:「我原以為夫人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你竟比我還癡!」

她的笑容裏彷彿有種說不出的奇異情緒,琉璃心裏一動,剛想開口問上一聲,楊氏卻是轉頭疾步而去,轉眼間就把她甩在了後麵。

琉璃怔怔看著她的背影,隻覺得心裏那種異樣的感覺愈發重了。

她在宮門前坐上牛車,回到家時已快午時。三郎還在族學裏,四郎和五郎卻是一聽見聲音便跑了出來。兩人都剛學會走路,圓滾滾的身子走得搖搖擺擺,活像一對胖企鵝。

琉璃忙迎上去一手抱住了一個,兩個軟軟的小身子,讓她的心頓時也軟成了一團春水——如今賀蘭敏之也完了,武後也被自己惹惱了,從此之後,她的孩子們再不會被人當成聯姻的工具吧?隻是不曉得武後日後會怎麼對待自己,別的都罷了,可千萬不能連累到他們,連累到他!

大概被她抱得太緊,兩個孩子都呀呀地抗議起來,琉璃忙鬆開手,安撫地親了親兩張委屈的小臉,一手拉起一個就往屋裏走。還沒進門,身後一陣劈裏啪啦的腳步聲響,小米足底生風地一路捲了過來:「娘子,娘子,阿郎回來了!」

琉璃大吃一驚:「他怎麼就回來了,不是說還要過兩天麼?」

小米已換成了婦人打扮,略顯繁複的髮式把那張小臉襯托得越發明豔鮮活:「可不是!阿景也說呢,本來走得好好的,前兩天阿郎在驛館聽到了什麼消息,一路飛奔著趕回來的!阿郎如今已去皇宮覆命,待會兒就能回家!」

他進宮去了?也是,官員公幹歸來首先得去衙門交差,而裴行儉的差事又是直接對皇帝負責的。可怎麼偏偏趕上了今天?他若是見不到皇帝也就罷了,若是見到……想起李治那滿是憎惡的冰冷眼神,琉璃的一顆心不由慢慢沉到了穀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