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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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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賢吼完之後便意識到自己有些反應過度,回頭再瞧見賀蘭敏之那半死不活的臉色、了無生趣的眼神,突然一陣厭煩,鬆手把他丟在了地上,自己狠狠地吐了口氣,回到坐騎前翻身上了馬。

領頭的侍衛暗暗鬆了口氣,對馬上帶著猞猁的小內侍使了個眼神:「道生!」

那叫道生的內侍不過十二三歲,個子也生得瘦小,一張臉倒是漂亮得雌雄難辨。看著一身血跡的賀蘭敏之,他的臉色多少有點發白,而他後頭蹲著的那隻猞猁聞到血腥味後,卻是興奮得從喉嚨裏不住發出呼嚕聲。

聽到有人叫他,道生回頭看了猞猁一眼,皺眉安撫了兩下,方帶馬到了李賢跟前,輕聲道:「殿下,斑奴這兩日原是有些跑野了,今日見了血怕收不住 ,不如、不如過上幾日小的再跑一趟,定然不叫殿下背上幹係。」

李賢不耐煩地一揮手,倒是沒有沖道生發火,隻是轉頭瞧著賀蘭敏之冷冷地道:「你不是活膩了活夠了麼?怎地還不自己動手?」

賀蘭敏之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搖頭笑道:「殿下啊,我若今日在此了斷,未必不會連累殿下,罪人命賤,隻是何必讓皇後又尋到由頭來發落殿下?」

母後?李賢的臉色頓時更加陰沉。母後也太偏心了,她看不上自己也就罷了,可太子阿兄呢?還有幺妹,她還不到5歲,這禽獸就敢當著她做那種醜事,這般奇恥大辱,母後卻還要保住他的性命,說什麼是因為華陽夫人苦苦求情。可誰不曉得這賀蘭敏之的醜事還是那庫狄氏首先向母後告發的?說來說去,在母後心裏,娘家人永遠比他們兄妹更重要!

他越想越恨,正要令道生放出猞猁斑奴。賀蘭敏之卻艱難地彎下腰去,撿起了李賢丟下的馬鞭,仰頭微笑道:「殿下,賀蘭敏之不過是千夫所指的罪人,殿下要殺要剮,自有千百種法子,今日殿下用的卻是最糟的一種, 不但髒了自己的手,說不定還會連累到侍衛下人。讓親者痛,仇者快,何苦來!」

李賢還未答話,一旁的道生臉色已然大變——親者痛?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轉頭看了賀蘭敏之一眼,這位昔日的翩翩公子此刻滿臉都是血汙灰塵,可嘴角綻開的笑容卻依然幹淨優雅,瞧著李賢的眼神更是柔軟得近乎魅惑。不知怎地,趙道生突然想起了從某位公主侍女那裏聽到的幾句傳言——殿下其實不是皇後所生,而是韓國夫人的親生骨肉。這話當時聽來自然是荒謬之極,可如今看來……他心裏發怵,忍不住緊緊揪住了猞猁脖子上的皮圈,低聲叫了句:「殿下!殿下三思。」

李賢看了看道生那張有些發白的小臉,眉頭不由也皺了起來。

賀蘭敏之彷彿並沒有注意到這一切,隻是慢慢舉起了手裏的馬鞭,臉上的笑容透出了幾分蒼涼:「殿下放心,殿下今日送我一程,罪人在這世上所有的心願已了,殿下過些日子,靜等好消息就是。」

李賢胸口一陣莫名地發堵,賀蘭敏之的話句句都透著古怪的悲哀,字字都誠懇得彷彿發自心底,讓他一時恨不能揪著這廝讓他把話說清楚,一時卻又隻想離這個人遠遠的,再不要看見他那種眼神……他憋著氣正想開口,旁邊的侍衛也提醒道:「殿下,那邊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了。」

李賢放眼一掃,不遠處果然已有好些人在駐足觀望、指指點點。他皺著眉頭看了看那些人,又轉頭看了看身邊一臉擔心的侍衛們,沉默片刻,終於冷哼一聲:「咱們走!」

他冷冷地剜了賀蘭敏之一眼,滿臉陰沉地撥轉了馬頭,心裏告訴自己: 今日原是自己太過衝動,壞了原先的計畫,不得不容他多活幾日而已!賀蘭敏之微微欠身,沙啞的聲音聽去竟是無比柔和誠摯:「殿下保重。 敏之願殿下一生平安如意,順遂歡喜。」最好是像自己一樣,親手害死母親,或者是死在親生母親手裏,讓那位皇後殿下也嚐嚐骨肉相殘的滋味,如此, 才不辜負自己這幾年來的「風流」 !

李賢心裏愈發煩躁,雙腳用力一磕馬肚,駿馬長嘶一聲,箭一般飛奔了 而去,幾個侍衛也都驅馬跟了上去。沒人回頭再瞧賀蘭敏之一眼,唯有那隻猞猁戀戀不捨地看了看自己的獵物。因此,也隻有它瞧見了那個滿身破衣血痕的男人目送著自己這行人漸漸遠去,臉上的笑容竟是越來越恣意, 越來越歡悅,彷彿他看見的,是自己人生裏最美好的前景。

猞猁喉嚨裏「咕嚕」一聲,簡直忍不住要撲下馬背去嚐一嚐這獵物的滋味,可惜山路迴環,很快就將那張立刻就要大笑出聲的蒼白臉孔遮斷在道路的那一頭。

這一路回去,侍衛們心裏都有些忐忑,恨不能早些回到洛陽才好。李賢的青聰馬卻是越跑越慢。年輕的沛王端坐在馬鞍上,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開來。大約是因為頭頂的烈日太過刺目,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眸子深邃莫測,彷彿在一瞬間已脫去了所有的稚氣。

剛剛轉過一處拐角,前麵有七八輛馬車迤邐而來,有人眼尖,立時低聲叫道:「殿下,前頭似乎是裴侍郎。」

裴侍郎?李賢一怔之下回過神來,抬眼一看,前麵的車隊前那翻身下馬、抱手致意的青衫男子,可不正是吏部侍郎裴行儉?而與他並轡而行、向這邊欠身行禮的女子容貌打扮都與尋常貴婦不同,一身胡服,褐髮雪膚,想來就是那位庫狄氏。

他們怎麼會在這裏?

想到這位華陽夫人在賀蘭敏之一事上的種種反覆,李賢心頭更是五味雜陳,亂成了一團,當下也顧不得什麼風度禮儀,一夾馬腹,催馬快行而過。

裴行儉並沒有在意,李賢一走,他便重新踩鐙上馬,把剛剛放在車上的四郎又撈回了懷裏,低頭繼續教他拉韁繩。倒是琉璃忍不住回頭看了好幾眼:「沛王是打獵回來麼?怎麼馬上什麼獵物都沒有,難不成還沒開始打? 看他們的臉色,倒像是剛剛被黑熊攆了好幾十裏……」

裴行儉不禁失笑:「你又胡說了! 」沉吟片刻,他抬頭望了前方一眼: 「沛王多半是專程給人『送行』的,咱們再走一段,說不定會遇見賀蘭敏之。」

琉璃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那賀蘭敏之他……」 裴行儉笑道你可曾見過有人去打獵箭筒裏居然沒帶上幾支箭的? 那一臉的戾氣,自然是去尋仇,不過瞧著他們的神色,倒不像是得手了的樣子。」

琉璃鬆了 口氣,隨即又有些犯難,想了半曰還是躊躇道:「咱們要不要換條路走?」

自打得知賀蘭敏之被流放的消息,她心裏就一直有點亂。裴行儉倒是安慰她說,如此處置,隻會讓天下人都覺得聖人對後族格外寬宏,對武後並無壞處,可她心裏擔心的又豈止這個?她更不明白的是,賀蘭敏之居然沒死,是自己記錯了嗎?還是歷史已經被改變了?這事到底意味著什麼?想到待會兒也許會見到賀蘭敏之,琉璃心裏的這種煩悶不安也愈發強烈起來。

裴行儉好笑地瞧了她一眼:「你心虛個什麼,就算如今人人都以為是你告發了他,可你自己心裏知道是怎麼回事不就結了?」

琉璃搖了搖頭:「我隻是不想瞧見他。」這謠言之所以會傳開,自然是武後故意要讓她背上忘恩負義、見風使舵的名聲』她總不能跟賀蘭敏之解釋,自己不但沒告發他,反而因為要救他一命而得罪了皇後;她更不想看見他潦倒落魄的樣子,不想因此去猜測,他到底還能活多久……隻是馬車一路西行,不知賀蘭敏之是換了路線,還是因為療傷進了店舖,琉璃竟是壓根就沒有瞧見他的身影。

直到漫漫長夏終於過去,秋風再次吹動洛水,這位昔日大唐第一公子的消息才從遙遠的南方傳了回來一他在韶州驛館裏上吊自盡了,用的是一根羊脂玉柄的華麗馬鞭。

誰也不知道,這位在流放路上步行了數千裏的犯人,身上為什麼會帶著一根馬鞭。

琉璃聽到這消息,先是鬆了口氣:自己果然隻是年紀大了,記性壞了, 賀蘭敏之可不就是這結果麼?隨即又覺得有些羞愧,有些悵然。裴行儉卻不容她多想,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不說這些了,三郎他們的小書院已經 收拾好了,隻缺了處石銘,我想了幾個都覺得不大好,你來幫我參詳參詳! 」

給孩子們準備的書院就在裴行儉的外書房的邊上,不大的庭院收拾得極為齊整,綠蘿成蔭,桂樹飄香,迎麵是一塊精緻的臥石,一棵斜出的古鬆橫臥其上。裴行儉指著石頭的空白處道:「就是這裏,正好能刻幾個字。」

這種佈置倒是有些眼熟。琉璃四處看了幾眼,跟著裴行儉進了院子的書房,靠窗的案幾上鋪著幾張白紙,上麵果然已經寫了不同的題詞,什麼 "仁德在斯,功業有路」,什麼「遵道而行,煥然文章」,龍飛鳳舞,力透紙背。

琉璃拿起來欣賞了一遍:「這不都挺好的麼,應情應景,字也極好。」

裴行險笑道這也叫好?這些字是刻在迎門石上的,三郎他們日後進門唸書時,每日裏第一眼瞧見的就是這個,這些陳詞濫調,實在不值當他們天天照著念,日日照著做。」

喔,原來如此,這題詞不就相當於……琉璃心裏一動,頓時有了主意,轉頭笑道:「我倒是突然想到了一個! 」

她挽起袖子,提筆在硯台裏蘸了點殘墨,揮筆寫下了八個字。

裴行儉怔了一下,喃喃道:「天行健,地勢坤……你什麼時辰把易經也讀得這麼熟了? 」他拿起那張墨水淋漓的紙,眼睛越來越亮:「琉璃,果然還是你最懂我,咱們的孩子可以寫不好文章,建不成功業,卻一定要成為頂天立地的真君子、大丈夫!」

琉璃嘻嘻一笑,沒有作聲。她其實沒讀過易經,也沒覺得孩子們一定要成為頂天立地的正人君子,她隻想讓他們一世安康。不過這句話上輩子她記得太熟了,此情此景,自然是借鑑無罪,浪費可恥。

裴行儉卻是難得地興奮了起來,自己動手將這八個字用隸書、草書、行書各寫了一遍,最後還是鋪開大紙,端端正正地寫了張正楷,放下筆笑道: 「找明日就讓匠人們來刻,估計兩三日也就好了,橫豎先生我也挑好了,幹脆九月初一就讓三郎到這院子裏來唸書吧。」

九月初一?琉璃差點「哈」地笑了出來,忙掩飾地用力點頭:「好!這日子好,這日子簡直再好不過了!」

裴行儉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見她已伸手摀住了自己的嘴,不由無奈地搖了搖頭。

兩人又商量了幾句,攜手走出了院子。琉璃忍不住回頭張望,在綠蘿青鬆之下,那塊臥石依舊沉默地躺在那裏。再過幾天,她的孩子就將來到這裏來上學,迎接他們的將是那著名的八字校訓:自強不息,厚德載物。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嗯,如果在書院門口的石匾再提上「清華園」三個大字,她的穿越生涯就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