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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1 / 3)

第十一章 舊案難解 新寵莫測

小小的靜室裏隻點著一支兩指粗的白蠟,燭光閃爍不定,將白泥牆上 的兩個人影也晃得忽大忽小,時而重迭,時而分開,那原本壓得低低的話語 聲卻在這進退之間漸漸地高了起來。

「尼師當真不必如此!」

扶著無嗔再次深深彎下的單薄身子,琉璃的語氣不由便重了幾分:「信 女已經說過,當日之事不過是機緣巧合,尼師還要這般多禮,豈不要折煞信 女了?」

開玩笑!十年來自己因為這件事吃的苦頭還不夠多?除了被威脅,就 是被出賣、被遷怒,好容易這兩年自己「忘恩負義」的事兒不大有人提了, 突然冒出個尼姑說是感謝自己救了全寺的人,傻子才會認呢!認了能感動中國麼?

若不是這位無嗔大師暗示鏡月給自己留了話,她連這個院門都七 會進!

無嗔顯然被琉璃的語氣嚇了一跳,忙不迭地搖頭:「貧尼不敢,貧尼不 敢! 」她抬眼瞧著琉璃,滿臉都是迷惑,想了想上前一步低聲道:「夫人莫要 擔憂,貧尼已打發了小徒守住院外,這院子裏再沒旁人的。」

琉璃淡淡地點頭我知道。」自家侍女也在外頭守著呢,可這是有人 沒人的事麼?

看著無嗔愈發困惑的表情,她索性直接問道:「卻不知鏡月大師到底有 何指點,還望尼師直言相告。」她的確想不明白,這位既然溜之大吉了,為什 麼還要把自己賣給阿霓,賣給楊氏?

無嗔忙道夫人明鑑,鏡月恩師當日曾叮囑貧尼,夫人對法常尼寺是 恩重如山,讓貧尼日後一定要報答夫人,夫人若有什麼差遣,便是粉身碎骨 也要聽命,貧尼這些年來一直不敢或忘……」

她說的就是這些?琉璃頓時氣往上衝,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不敢談 差遣二字,信女隻求尼師從此謹言慎行,莫提舊事,便是感激不盡! 」

無嗔頓時答不上話來,張著嘴怔怔地看著琉璃,神色漸漸從驚訝變成 惶然』低頭道:「貧尼……貧尼該死,夫人息怒。」

息怒?琉璃心頭一震,突然醒悟到自己大概的確是在遷怒,鏡月失信, 和無嗔又有什麼幹係?這些年來,自己到底還是放不下吧!今天跟她進了 院子,其實自己心裏未必不想聽到這聲感謝,未必不想確認,當初自己並不 是濫好心了一場……她定了定神,放緩了聲音:「尼師見諒,信女並非對尼師有什麼不滿,隻 是往事慘痛,當初種種陰差陽錯,信女當真不想再提,得罪了!」

無嗔神色頓時一鬆,合十念了聲「菩薩在上」,輕聲道:「夫人說得是, 原是貧尼唐突了,夫人心地慈悲,定然會有福報。」

琉璃聽她不再糾纏於舊事,也鬆了 口氣:「多謝法師吉言。」

無嗔卻又行了個禮:「夫人恕罪,當日恩師還有兩句話要貧尼轉告給 夫人。」

「嗯師說,當日榮國夫人府上有位管事娘子曾來套過她的口風,她似乎 伺候過夫人,恩師一時不查,說漏了嘴,讓她猜到當日之事與夫人有關。恩 師極為懊悔,讓我轉告夫人,此事她罪無可恕,也不敢求夫人諒解,隻望夫 人早做準備,莫要以旁人為念,當日知情的尼眾恩師都已遣散,不會再連累 到夫人。」說到這裏,無嗔的臉上露出了羞愧之色,「這句話我原該早些帶 給夫人的,隻是貧尼無能,才耽誤到今天,貧尼真真該死! 」

琉璃慢慢皺起了眉頭,沉聲問道:「敢問這是什麼時辰的事?」

無嗔更是羞愧這、這是十年前的事了。

當時恩師跟隨高僧離開中原,貧尼悄悄尾隨了一路,好容易尋機見了 恩師一麵。恩師立時便說了這些話,叮囑貧尼回長安後定要設法轉告夫 人。貧尼原是一回長安就想找夫人,卻發現貴府的門禁竟是格外森嚴,貧 尼又愚鈍,還未想出什麼法子,就聽說周國公已被下獄,事情也都被揭了出 來,貧尼便沒敢再驚動夫人。」

她小心地看了琉璃一眼,懇切道:「夫人,恩師出海之前,唸唸不忘的便 是此事,擔心自己給夫人惹禍,又擔心夫人誤會她是恩將仇報。恩師斷不 敢求夫人寬恕,貧尼在此鬥膽懇請一句,恩師隻是無心之失,夫人大人大量,就莫要怨恨於她了 :原來是這樣!算算日子,無嗔回到長安時』裴行儉大概已當上吏部選 官,那兩年裴家門禁之嚴,隻怕比皇宮也差不離了,無嗔能見到自己才怪! 結果……琉璃的心情好不複雜。這些年裏,她也曾告訴自己,做事隻要問 心無愧就好,可心裏到底還是有些不平的。事情如果真如無嗔所說,那自 己純粹是運氣太壞,怪不得別人。她是該為此如釋重負呢,還是更加無奈? 想來想去,她也隻能苦笑了一聲:「鏡月尼師多慮了,此事不過是陰差陽錯,哪裏談得上恩將仇報?」再說恩將仇報,這不是自己的招牌麼?

無嗔忙道:「夫人您也莫要多慮才是!所謂人言可畏,其實不過是些糊 塗人的胡言亂語而已,夫人的苦衷,明白人都是知道的,就連原先的周國公 夫人也從不曾怨恨過夫人!」

琉璃隨意點了點頭,突然又覺得有些不對:「周國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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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嗔的語氣肯定無比:「正是!夫人有所不知,貧尼如今就在教義坊的 天女尼寺修行,和原先的榮國夫人府隔得不遠。這位楊檀越常到尼寺的塔 林上香。貧尼就曾親耳聽到她在焚香祈禱時提到夫人,請老夫人不要怨恨 夫人,說夫人既然肯冒險求情,就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多半是被逼得沒法子 才承認舊事的。夫人您看,連楊檀越心裏都明白,夫人又何必自責?」

楊氏上香的時候請求老夫人不要怨恨自己?琉璃怔怔地看著無嗔,一 時有點轉不過彎來她是什麼時辰說這些話的?她瞧見你了?」

無嗔趕緊搖頭:「楊檀越沒有瞧見貧尼。她並不認識貧尼,隻是平素上 香的舍利塔離貧尼打坐之地不遠,她又常常自言自語,貧尼這才多聽了 幾句。」

既然不是故意說給別人聽的,楊氏就沒必要撒謊,可這事兒不是她跟 武後揭發的麼?她這麼說,到底是自欺欺人,還是精神出了什麼問題?聽 說武後並不曾為難她,她的日子應該不會太艱難,而且自己最後一次在洛 陽宮看見她時,她雖然模樣憔悴,神色卻十分冷靜……對了,最後一次見麵!琉璃的耳邊突然又一次響起了楊氏那幽幽的聲 音,「我原以為夫人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你竟比我還癡」。當時自己也納 悶過,她的語調怎麼會那麼古怪?難道說她是一直把自己當成了告密者, 所以看到自己替賀蘭敏之求情後,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原來你也是個傻 的,原來你也是逼不得巳!

腦海裏彷彿有什麼東西豁然洞開,琉璃不由長長地透了口氣,可心頭 隨即便湧上了一團更大更濃的迷霧:如果告發者不是楊氏,那還能是誰?

她想來想去,怎麼也不得要領,正想再問問無嗔關於楊氏的事,卻聽門 外突然有人揚聲道:「曹娘子,庫狄娘子,請稍候片刻。」

琉璃不由皺眉,這是珊瑚又過來了?還帶來了曹氏?

無嗔往外瞧了一眼,舉手加額,向琉璃再次行了一禮:「夫人保重,貧尼 日夜為夫人祈福。」她轉身推開房門走了出去。琉璃深深地吸了口氣,壓 下心頭翻滾的疑雲,也跟著邁步走出門外。

台階下,珊瑚扶著曹氐一步步走了過來。三年不見,曹氏倒像是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她穿著件剪裁精緻的素麵袍子,頭上戴著條珍珠抹額,把那頭有些斑白的紅發襯得多了好些富貴氣象;眼裏臉上也滿是光彩—— 那是算計就要成功的興奮與喜悅。

這種光彩琉璃原是再熟悉不過的,當年,每次曹氏的臉上露出這樣的光彩,她的一顆心就會提到嗓子眼裏,而此時此刻,卻隻剩下了哭笑不得——這些年曹氏到底是怎麼過的?怎麼一點長進也沒有?看這模樣,她顯然覺得自己已成功鬥倒了程氏,馬上就要重新掌握大權了。以程氏的心性,她若能安分守己,至少能衣食無憂,可她卻偏要往自取其辱的道路上一路狂奔,還奔得這麼得意洋洋……看著曹氏向自己揚起的燦爛笑臉,琉璃突然覺得,自己連嘲諷的興致都沒了,迎上兩步,中規中矩地行了個禮:「庶母安好。」

曹氏的笑容頓時更加熱切:「大娘可是好久沒回來啦,瞧瞧這通身的氣派,果然是越發富貴了!要不怎麼說心寬是福呢,大娘這麼心地寬廣的人,原是該有這麼大福氣的。」

她走上一步,臉上露出了一絲恰到好處的羞愧:「今日得見大娘,庶母要在這裏賠個不是。當年原是我太過糊塗,才叫大娘受了那麼多委屈,大 娘卻是寬宏大量,這些年來不但沒怪罪我,還肯幫襯你兄弟,真真讓我越發 沒臉來見你!

大娘你不知道,你兄弟這兩年來一直跟我說你是如何待他的,我這心裏啊,越聽越慚愧,真恨不能打自己幾下才好。當年我就看出大娘是有大 造化的,偏偏又沒什麼手段,隻能想到那種笨法子,見大娘沒說什麼,便以 為大娘也是情願的,誰知卻是一場誤會。好在吉人天相,大娘到底還是得 了好前程,沒讓我這糊塗人耽誤了去! 二十多年來,我這糊塗人也隻能吃 齋唸佛,就盼著能給大娘、給你們姐弟幾個積點福氣。

如今青林還算是爭氣,他上司前些日子還說,日後定會提攜於他的。 我聽完便念了一夜的佛,畢竟庫狄家隻有他這一脈男丁了,他能出息,你們 姊妹也能添個助力。這打虎還要親兄弟呢,家族原是立足的根本,越是長長久久的富貴、幹幹淨淨的名聲,就越要自家人去幫襯。大娘你說,是不是 這個理兒?」

琉璃靜靜地看著曹氏越走越近、越說越順,那兩片薄薄嘴皮上下翻飛, 從當年說到日後,從解釋道歉說到榮辱利害,說到最後,曹氏幾乎都要被自 己感動得熱淚盈眶了。琉璃終於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庶母說得是。」

的確,在眼下這世道裏,沒有家族支撐的女人就像無根之木,就像程 氏,她之所以能進退自如,不就是她背後的程家麼?而作為這一代唯一的 男丁,庫狄青林在某種程度上就代表著庫狄家族,可惜的是……曹氏眼睛一亮,上來就要拉琉璃的手:「我就知道大娘是最明白不 過的!」

琉璃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庶母過獎。琉璃從來都是糊塗著過的, 不敢跟庶母相比。琉璃這便告退了!」說完她向無嗔點了點頭,轉身便走出 了小院。

要想長久富貴,名聲無瑕』家族的確是根本,可惜的是,她在乎的,從來都不是這些。

曹氏的手依然半伸著,整個人卻已在二月的春風裏僵成了木雕。

庫狄家的堂屋裏,氣氛倒是比適才鬆快了許多。程氏已指揮著婢女布 置好了食案,兩碗雪白勻細的湯餅也已被放在托盤中端了上來,蓋子一揭,那褐斑彩的歐窯青瓷碗裏便蒸騰起了一陣誘人的香氣。

琉璃進屋便笑道:「母親熬的好雞湯!」

程氏微笑著搖了搖頭這才熬了多久?隻能借個香味罷了!真正要 喝好的,過幾日你若能有時間去真珠那邊,我親手給你燉一缽出來!」

瞧著眼前這張毫不在意的笑臉,想想剛才那張誌得意滿的笑臉,琉璃剛剛好的那一篇勸慰的話頓時再也說不出口,她默默地嘆了口氣,在食案前跪坐了下來,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任何胃口。

琉璃回到裴府已是午後,她睜著眼睛在榻上躺了片刻,又起身在屋子裏轉了幾圈,隻覺得湯餅似乎依然堵在胃裏,而且與那燙手的新難題、難解的舊疑雲已然混在了一處,上不來下不去的讓人不得安生。

好在沒等她把轉圈的範圍擴大到院子裏,就聽門外有人揚聲道:「阿郎回來了!」

裴行儉回來了?這麼早?琉璃忙迎了出去。裴行儉已走進院子,人還沒到跟前,一股淡淡的酒味就已撲麵而來。琉璃不由奇道:「你喝酒了?」 裴行儉抬腿進了裏屋,漫不經心地道:「也沒喝多少,隻是約著青林在天津橋邊的酒樓裏坐了會兒。」

庫狄青林?琉璃驚訝地抬頭瞧著他。

裴行儉轉頭瞧著她,伸出手指不輕不重地按了按她的眉心:「我不是說了讓你這兩日多歇著點,讓你不用去管這些事麼?你怎麼一點話也不聽? 瞧你這眉頭,又皺了一整日吧?才多大點事,難不成你覺得我會辦不好?」 琉璃忙搖頭:「我怎麼會擔心你辦不好?我是覺得你太忙,怕你累 了!」旁人隻瞧見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禦前應對從無遲疑,可誰又看見過 他在背後花了多少工夫?自己家裏的這點小破事……裴行儉眉頭一挑:「不過是一頓酒幾句話的事,哪裏談得上一個 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