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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一夜三(2 / 2)

狹窄的二層船艙,隻擺著一張圓台麵,剛剛清理過。每人一套標準餐具,服務生為你墊好餐巾。我用熱毛斤擦了把臉,飲料照例白開水,還有一小碟調味料,略微衝鼻,拌著芥末的醬油。

河豚刺身?

猜疑之間,服務生已端上美食,碩大的陶瓷餐盤中,僅有一條尖尖的舌頭。

嗯?

我不禁扶了扶眼鏡,不曉得這算什麼食材?但無論形狀還是色澤抑或紋理,都跟舌頭沒有任何分別——尤其舌頭尖的位置,依稀分辨出開叉的感覺,還有舌頭底下那根筋,簡直惟妙惟肖。

不可能是牛舌。

我打開手邊菜單,發覺總共隻有這一道菜,名曰——舌尖。

什麼肉?還是某種做成葷菜樣式的素菜?據說豆腐可以模仿成很多食材?但我不是吃貨,不懂。

但,有一點幾乎可以確定,這條“舌尖”並沒有經過任何烹飪,無論炒、煎、炸、溜、熬、燴、燜、燉、煨、蒸……一樣都沒有過,根本就是生的吧?隻是,經過廚師簡單的處理,或許被冰鎮過?去除了血絲之類,保存原汁原味。

舌尖刺身?

其他食客,雖也目露好奇,有人咋舌,有人虔誠,有人流口水,但沒像我這麼震驚,大概凡是上這條船的人,都有心理準備吧。

這時,服務生已用餐刀熟練地切開舌尖,平均分成為七份,依次送入每位客人餐盤。

不敢低頭,那份七分之一的舌尖,正躺在我的舌尖底下三寸。

再看另外六人,都已紛紛動筷,小心翼翼夾起,放入芥末調料,隻蘸少許,便送入口中。個個細嚼慢咽,似是慢慢品味其中妙處,以免活圇吞棗,暴殄天物,落得八戒的人參果舊事。

有個人吃著吃著,兩行眼淚落下來,但絕非芥末衝鼻。還有人雙手合十,默默祈禱。有個中年貴婦,擦去嘴角醬油,麵露嬌羞,雙頰緋紅,竟似回到少女初夜。

隻有我,盤中小小的舌尖,依然完整未動。

先生,這道菜,最講究新鮮。離開冷藏,若超過十分鍾,味道就壞了。

此間的服務生,居然也說得半文半白,想是於丹老師門下高徒?

於是,在此催促之下,也在其他六人的注視下,我仿佛一個犯罪分子,送上公判大會的舞台。十二隻眼睛的異樣目光,似在我臉上灼燒出十二個洞眼?

被迫地,筷子顫抖,嘴唇也在抖,夾了兩下,才拿起那塊舌尖,七分之一。

放到燈光下,仔細端詳,從那血紅顏色,多褶紋路,超強彈性的筋,依稀,仿佛,還是幾乎——我見過它,不,是他。

手指再也堅持不住,仿佛筷子上的舌尖,變得比什麼都重。

啪……

七分之一的舌尖,墜落餐廳的地板上。

沉默,地麵晃動,刹那間,忘記在遊艇上,還以為地震?想是遇到黃浦江中的某道急流。

隨後此起彼伏尖叫,接著咒罵,大體是慰問我的祖先,以及表達我立刻去死的美好願望。

幾個家夥趴到地上,為了搶奪這塊舌尖,就此扭打作一團,價值不知幾萬的西裝和鞋子,沾滿翻落的醬油與芥末。

不知道,這片舌尖被誰吃了?

而我,跪倒在角落,瘋狂地嘔吐——吐出來的是我的拉麵午餐。

這是遊艇夜宴裏,從未有的場麵吧,服務生憤怒地將我扔出了餐廳。

這此後發生的事,如宿醉一場,我記不清了……

恢複意識,已是黃浦江邊,碼頭外的黑夜,四周再無任何人,我像是被什麼拋棄了。

不知幾點?想是,子夜時分。

胃中依然難受,但我確信沒在船上吃過任何食物,除了白開水——又會是什麼?

附近的高樓都滅燈了,我在暗夜中轉了很久,才在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

有個人影站在我的車邊。

擔心遇賊,打開用手機的手電筒,照亮一張奇怪的臉。

雖然,十年過去,他像經過無數磨難之後,剝落在古墓中的石像,但我認得他。

大師兄?

“話癆”點頭,卻破天荒沒說話,瞪大深深陷落的雙眼,像好幾天沒睡過覺。

麵對這樣駭人的沉默,我又說了一長串。自他落寞的眼神之中,我能看出,他全都明白,卻無法張口回答。

杜俊已瘦得離譜,骨肉形銷。穿著廉價的夾克,像根細長竹竿,挑著幾塊行將腐爛的肉。

忽然,有些心疼。

拉開車門,我請他坐到副駕駛位上,但他不說話。我隻是想要開車送他回家。

我拿出一本小簿子,還有兩支筆,打開車內燈,放到“話癆”麵前。

淩晨,進入筆談節奏,黃浦江岸,月落無聲,有人奮筆疾書……

以下秘密,私房傳閱,切勿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