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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一夜四(1 / 3)

舌尖上的一夜四

離開我的十年間,大師兄杜俊,在南方流浪了些時光,他為之注解“修行”二字。

為追逐各地美食,他不惜千金散盡,最終身無分文。曾經在峨眉山腳下,為了一盆水煮魚片,被店小二揍到大小便失禁,送到醫院已停止心跳,靠電擊才撿回一條命。

杜俊在廣州暫住過,迷戀於一間湯包館。此店門麵奇小,破爛無比,常有老鼠出沒於桌腳。每個深夜,準點光顧,從未間斷。隻剩他與一位老食客。自然,“話癆”的舌頭閑不住,總是說到淩晨一二點,老食客卻是個夜貓子,絲毫不嫌他煩,倒是聽得津津有味。

九個月後,老食客失蹤了。杜俊獨自在湯包館,每次等他到後半夜。第七天,老食客的兒子來了,說老父已離世,今夜正是斷七。

原來,老食客也是位老饕,因為常年不良飲食習慣,一年前查出癌症,晚期。醫生斷定他活不過三個月。老食客拒絕化療,每夜跑到最愛的湯包館,想要死在自己最愛的美食中。“話癆”出現了,每夜漫長的聊天,讓原本絕望的老食客,拋卻煩惱,豁然開朗,竟多活了半年。老食客海外經商多年,積下數十億財富,臨死前,招來律師,立下遺囑,贈給杜俊一千萬遺產,以酬他續命之功。

大師兄攢得第一桶金,無意錦衣夜行,立馬攜款飛回上海。他是學金融的,知道這錢若不投資,早晚還得貶得一文不值。看來看去,如今這世道,百業凋零,也隻有房地產最保險。

於是,他從買賣高級房產開始,直到自己開公司做地產開發。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加上給某市某區領導進貢珍惜美食,竟然低價拿到幾片地塊,由此發家成了億萬富翁,進而做了一名電影製片人。

杜俊無法更改吃貨之心,變本加厲尋覓各地美食,乃至飛到世界各地,從墨西哥老鼠到非洲白螞蟻,盡入口腹。然而,他的舌尖日漸麻木,想是各種滋味雜陳,過於旺盛與激烈,在甜辣、酸麻、腥香、冰火之間,味蕾分裂,大腦皮層衰退……必須要有從未嚐試過的美味,才能重新喚醒他舌尖。

差不多,去年今日,他從開發商的秘密圈子裏,意外得知“夜宴”的存在。

這是一艘黃浦江上的遊艇,本身就價值過億。這艘船,每周隻開一次,每次最多接待二十一位客人,而每張請柬價值人民幣五十萬元——超過“話癆”吃過的最貴的一餐。

並非什麼人都可豪擲千金而上船,每位客人要經嚴格審核,通常都是VIP會員,一億資產是最低門檻。

首次踏上“夜宴”遊艇,本欲享受一頓滿漢全席,卻被告知船上僅有三道菜。並且,每位上船的食客,隻能選定其中第一道菜。若要吃到其他菜品,隻能循序漸進,改天預約下周,甚至更往後的日期。剛要發飆,但看到其他客人,個個比他有錢,也都乖乖遵守規矩。他便想看看究竟是哪道菜,竟相當於如今的大學畢業生十年薪水。

第一道菜,芳名頗有金瓶梅遺風——美人掌。

此菜初看香豔,再看迷離,三看卻甚為驚駭,做得如同人手,截至腕部,膚如羊脂,雪白粉嫩,精雕細刻,五指栩栩如生,想是二八妙齡少女。

服務生把此菜切成七份,放在他麵前的,恰是一根無名指連接著小半截手掌。細細端詳,沒從這根手指上發現戒痕——其他六人已享受完美食,要麼大呼過癮,要麼獨自陶醉。

杜俊閉上眼睛,心底一橫,夾起來放入嘴中。

不知是怎麼做的?簡直入口即化,卻毫不油膩,而且沒有骨頭——這才讓他安心。

他慢悠悠嚼了十分鍾,將這價值五十萬,七分之一的美人掌,全部吞入胃中。那一瞬間,仿佛十年那麼長……想起崇明島上,野河豚之夜,我的背影,獨自遠去,消失在海天茫茫的蘆葦蕩間。

當晚,大師兄杜俊,擺脫了多年的失眠症。

一夜無夢,自然醒,他預訂了下周的第二道菜。

是夜,登上遊艇,照舊排隊。等到二組,叫號來到餐廳,七位食客坐定,服務生端上菜盤,居然是一對人的耳朵。

難以分出性別,看起來略微小些。耳廓很薄,幾乎透光,分明,白皙。

菜單上的名字頗有古意——窗籠記。

我的朋友“話癆”博覽群書,他知道在舊時文人筆下,“窗籠”乃是耳朵雅稱。

這對耳朵被切為七份,他從容地將其放入嘴中。清蒸的,慢慢品位,全部咽入食道,忽然什麼都聽不到了。萬物沉默如許,從未有過的寧靜。

索性,閉上眼睛,進入一個空的世界。

幸福。

等到離開遊艇,杜俊才聽到聲音,卻不再敢說話——仿佛有隻耳朵,藏在胃中,偷聽他的每句話。

第三周,他吃到了遊艇“夜宴”的最後一道菜——舌尖。

餐盤裏的舌頭,異常新鮮地抽動,像剛被活殺的魚,刮魚鱗,去內髒,做成刺身。

當他用筷子夾起,總有種同病相憐的悲傷。淚水滑落,七分之一舌尖,送入唇齒之間。

舌尖與舌尖,纏綿,舌吻。

誰的舌尖?誰的眼淚在飛?誰的舌尖在哭?

那一夜,“話癆”總覺得這條舌頭在向自己說話:“喂,兄弟,下一個就是你了。”

從此以後,每個周日,他都會登上遊艇,輪番品嚐這三道菜。

杜俊自覺這是人生最好的時光,吸食毒品般不可自拔……

禮拜一,舌尖無數滋味,恍然羽化登仙,極樂世界。

禮拜兩,略感寂寞,漫長宴席終結,高朋散盡,燭影銷魂。

禮拜三,惝然若失,宅於家,茶不思,飯不想,縱使波多也枉然。

禮拜四,運氣好在床上躺一天,運氣不好就在街頭挺屍。

禮拜五,無限想念兩天後的夜宴,口水默默自嘴角淌出,智障狀。

禮拜六,躍躍欲試,跑到黃浦江邊,在碼頭徘徊,望眼欲穿,儼然八女跳江。

禮拜天,上得遊艇,嚐得“美人掌”或“窗籠記”或“舌尖”,才算活著。

品嚐第一道“美人掌”時,他會在服務生切成七份之前,仔細觀察其中掌紋,竟與真人分毫無差。

有的生命線奇短無比,難道已紅顏薄命,化作芳魂入香塚?

有的愛情線波波折折,怕是遇人不淑,所托非人,每次都踏進同一條河流,啊多麼痛的領悟,你曾是我的全部,竟然走到這一步……

還是這道菜,大師兄喜歡舔著美人指間,感受每個不同的指紋,竟能看到她觸摸過的一切——初潮來臨時少女的身體,中學初戀時牽過的手,大學宿舍收到的第一束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