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百萬英鎊(1 / 3)

百萬英鎊

我二十七歲那年,在舊金山的一個礦業股票經紀人那裏當辦事員,我把證券交易的內情摸得清清楚楚。當時的我貧窮、孤單,除了自己的聰明才智和清白的名聲之外,一無所有。但是這些長處就使我站穩了腳跟,並且有可能踏上幸運的路,所以我對前途是很滿意的。

每個星期六下午股市收盤後,我就擁有了完全屬於自己的時間,我總喜歡弄條小船到海灣裏去消磨空閑時光。有一天,我突然一時興起把船駛出海灣,漂到了茫茫大海中卻迷失了方向。後來夜幕降臨,在我幾乎絕望的時候,我被一艘開往倫敦的雙桅帆船給救了。此後是一路狂風暴雨的漫漫旅途,船上的人叫我當了一個普通的水手,以工作抵償我的船費。等我在倫敦上岸時,我的衣服襤褸肮髒,口袋裏隻有一塊錢。這點錢隻夠支付我二十四小時的食宿。之後的二十四小時,我就沒東西吃,也無處容身了。

第二天上午十點左右,我破衣爛衫,餓著肚子狼狽地拖著腳步走在波特蘭路上。這時,一個由保姆領著的孩子經過那裏,把一隻剛咬過一口的美味的大梨扔到了一條溝裏。不用說,我站在那裏,滿含欲望的目光盯住那沾滿泥濘的寶貝。我垂涎欲滴,肚子也渴望著它,全心全意地乞求這個寶貝。可是我每次剛一動彈,總有一雙過路人的火眼金睛能明察秋毫

,我自然又站得直直的,顯出若無其事的神氣,假裝根本就沒有看到那隻梨。這出戲演了一回又一回,我始終無法把那隻梨弄到手。後來我已經忍無可忍,下定決心不顧體麵,硬著頭皮去拿它的時候,我背後的一扇窗戶忽然被打開了,一位先生在裏麵喊道:

“請進來吧。”

一個衣著華麗的仆人領著我進去了,把我引到一個豪華的房間裏,那兒坐著兩位年長的紳士。他們把仆人打發出去,叫我坐下。他們剛吃完早飯。看著那些殘羹剩飯,我簡直難以保持理智,可是主人並沒有請我品嚐,我也就隻好盡力忍著饑餓的煎熬。

原來,這裏不久前剛發生過一件事,但是當時的我根本不知道,直到很久以後才明白。現在我就把事情的經過告訴諸位。

房中的兩位紳士是一對兄弟。兩天前,他們曾為一件事爭得不可開交,最後雙方同意用打賭的方式來分出高低——無論什麼事,英國人都能用這個辦法來解決。

也許大家都有印象,有一次英格蘭銀行曾經發行過兩張麵額一百萬英鎊的大鈔,用於和某國完成一項政府間交易之類的特殊用途。後來不知什麼原因,隻用掉了其中一張,剩下的那張一直存在銀行的金庫裏。這兄弟兩人在閑談時突發奇想,如果有一個非常誠實而聰明的外地人落難倫敦,舉目無親,手裏除了那張一百萬英鎊的鈔票之外

一無所有,而且他又無法證明這張鈔票是自己的,那麼他的命運會怎樣。哥哥說他會餓死,弟弟認為不會。哥哥的理由是那個外地人不能把它拿到銀行或是其他任何地方使用,因為那樣的話他就會當場被捕。他們爭執不下。後來弟弟說他願意拿兩萬英鎊打賭,賭那個人最終可以靠那張百萬鈔票維持生活三十天,而且還不會因此坐牢。哥哥同意與他打賭。於是弟弟就到銀行去把那張鈔票買了回來。你看,十足的英國人的作風,魄力十足。接著,他口述了一封信,由他的一個文書用漂亮的字體謄寫出來。接著弟兄倆就在窗前坐了整整一天,等待一個適當的人出現,然後把這封信給他。

他們看見許多人走過,其中有的看上去很誠實,可是顯得不夠聰明;還有的看起來聰明,卻又不夠誠實;還有不少人看起來又聰明又誠實,可是又不是窮人;再不然就雖窮,卻又不像是外地人。總是不能盡如人意。我的出現才解決了問題。他們都認為我具備所有條件,因此一致選定了我。可我呢,正等著知道叫我進來到底要幹什麼。他們開始對我進行詢問,打聽我的身份、來曆,很快就弄清楚了我的經曆。最後他們告訴我,說我正合他們的心意。我說我非常榮幸,並且問他們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之中的一位交給我一個信封,告訴我可以在信裏

找到答案。我正想打開來看,他卻說不行,叫我把它帶回住處好好地看,不要著急,要一個字一個字地看清楚。我滿腹狐疑,很想問個明白,他們卻讓我離開。於是我隻得告辭,心裏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們分明是在搞惡作劇,耍著我玩,而我卻不得不忍受這一切。因為以我當時的處境,我是不能得罪這種有錢有勢的人的。

我本想現在就把那隻梨撿起來,明目張膽地吃進肚裏,可現在那隻梨已經無影無蹤,因此我為了這樁倒黴的事情失去了一份食物。一想到這兒,我對那兩個人就氣不打一處來。我剛一走到看不見那所房子的地方,就拆開了那封信,看見裏麵居然裝著錢!說老實話,這時我對他們馬上另眼相看啦!根本沒多想,我急不可待地把信和鈔票往背心口袋裏一塞,立即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最近的一家廉價飯店裏,接下來就是一陣狼吞虎咽!我吃到撐得再也吃不下的時候,掏出那張鈔票,攤開看了一眼,我差點暈過去了。五百萬美元#pageNote#0!哎,我傻眼了。

我盯著那張鈔票頭暈眼花,足足有一分鍾之久,我才清醒過來。我首先注意到的是飯店老板,他也盯著鈔票,也被嚇呆了。他全神貫注,手腳已無法動彈,眼睛裏滿是羨慕的目光。此時我計上心來,采取了唯一可行的合理辦法。我把那張鈔票遞到他麵前,滿不在

乎地說道:

“請您找錢吧。”

這時他才恢複了常態,連連道歉說他換不開這張鈔票。我拚命塞給他,他卻連碰也不敢碰它一下。他很喜歡看它,一個勁地打量那張鈔票,好像無論看多久也不過癮似的,同時卻戰戰兢兢地不敢碰它,好像這張鈔票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可憐的凡人連摸也不能摸似的。我說:

“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可是您一定得想個辦法。請您找一下吧,我沒帶別的鈔票。”

可是他說那沒關係,他很樂意把這筆微不足道的飯錢記在賬上,等下次再付。我說我可能很久都不會再到他這地方來。他說那也沒有關係,他可以等,而且隻要我願意,無論要吃什麼東西,盡管隨時來吃,繼續賒賬,無論多久都行。他說他相信自己不至於如此沒有眼光,不會因為我幽默地故意如此裝扮,就不相信我是一位有錢人。這時候又有一位顧客進來了,老板示意我把那個怪物藏起來,然後恭恭敬敬地把我送到門口。一出門口,我就向那所房子奔去,想讓他們在警察把我抓起來之前糾正這個錯誤。我真的有些驚慌失措。事實上,我簡直是膽戰心驚,雖然這件事完全不能歸咎於我。可是我很了解大家的想法:當他們發現自己錯把一張一百萬英鎊的鈔票當成一英鎊給了一個流浪漢的時候,他們絕不會怪自己眼神不好,而非把那個流浪

漢罵個狗血噴頭不可。當我來到那所房子前時,我漸漸平靜下來,因為那兒一切如常,使我覺得那個錯誤一定還沒有被發覺。我按了門鈴。原先那個仆人出來了。我說我想見那兩位先生。

“他們出門了。”口氣既高傲又冷漠,恰像他那一類的人物所說的。

“出門了?他們去哪了?”

“旅行去了。”

“可是上哪兒啦?”

“我想,是去歐洲大陸了吧。”

“歐洲大陸?”

“是呀,先生。”

“怎麼走的?他們走的哪條路?”

“那我可不知道了,先生。”

“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呢?”

“他們說,得一個月吧。”

“一個月!啊,這可怎麼辦!請幫忙想想辦法,看怎麼能給他們傳個話。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實在辦不到。我根本不知道他們上哪兒去了,先生。”

“那麼我想見見他們的家人。”

“他們家裏人也都走了,已經出國好幾個月了——我想是到埃及或印度去了吧。”

“夥計,出大事了。我想他們不等天黑就會回來的。請你轉告他們,我來過這兒,請他們不必著急,我會接連來這兒找他們的,直到問題得到解決為止。”

“他們要是回來,我一定轉告他們,不過,我想他們是不會回來的。他們臨走時說您可能會在一小時內返回這裏打聽什麼事情,讓我務必轉告您,一切不成問題,等時候一到,他們會準時回來等您。”

於是我隻好打

住,悻悻地離開了。他們究竟想幹什麼呀!我真是摸不著頭腦。他們會“準時”回來。那是什麼意思?對了,沒準那封信上會說明一切——我差點把它給忘了。我馬上拿出了那封信。信上是這樣說的:

看麵相可知,你是個聰明而誠實的人。我們猜想你很窮,而且是個外地人。信裏有一筆錢,是我們借給你的,期限是三十天,不計算利息。期滿時,你把它交回來就可以了。我拿你打了個賭。如果我贏了,你可以在我的職權範圍內隨意選擇一個職位——你能證明自己熟悉和勝任的任何職位。

沒有簽名,沒有地址,沒有日期。

天哪,這真是一團亂麻!你現在當然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是我當時並不知道。那對我簡直是深不可測、一團漆黑的謎。我完全不明白他們在搞什麼把戲,也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是福還是禍。於是我來到公園坐下來,想理清頭緒,並且考慮接下來該怎麼辦。

經過一小時的推測,我終於得出了以下的結論。

也許那兩個人是一番好意,也許是歹意,這點我無法斷定——隨它去吧。他們是玩把戲,搞陰謀,做實驗,或是搞其他勾當,事實究竟怎樣,無法斷定——隨它去吧。他們拿我打了一個賭,但究竟怎樣賭,無法斷定——也隨它去吧。不能確定的部分就這樣清理完畢。問題的其餘部分卻是明顯的、毫無

疑問的。如果我去英格蘭銀行要求把這張鈔票存入它的主人賬上,他們是會照辦的,因為他們認識它的主人,雖然我還不知道他是誰。不過銀行會盤問鈔票怎麼會到了我手裏。如果我講出實情,他們一定會把我送去難民收容所;如果我撒謊,他們一定會把我送到牢裏去。假如我拿這張鈔票隨便到哪換錢,或是拿它去抵押貸款,後果也是一樣。所以無論怎樣,在那兩兄弟回來之前,我都會背負這個沉重的負擔。這東西對我毫無用處,形同糞土,然而我卻不得不一邊帶著百萬英鎊,一邊行乞度日。就算我想把它白送給別人,那也是送不掉的,因為無論是老實的農民或是心狠手辣的強盜,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收,連碰都不會碰一下。那兩兄弟可以高枕無憂了。即使我把鈔票扔掉,或是把它燒了,他們還是絲毫無損,因為他們能掛失,照樣分文不缺。而我卻不得不受一個月的罪,既無工資,又無好處——除非我幫其中一人贏得那場賭博(不管賭的是什麼),獲得那個許給我的職位。我當然想得到那個職位,這種人委任的無論什麼職位都值得一幹。

我對那份美差浮想聯翩。我又有了生活的希望,毫無疑問,薪水絕不是個小數目。一個月之後,我就會走上幸福之路了。想到這兒,我不禁一陣激動。這時候,我正在街上溜達,一眼看

到一個服裝店,一股衝動湧上我的心頭:我要甩掉這身破衣服,讓自己重新穿得得體。我製得起新衣服嗎?不行,除了那一百萬英鎊以外,我一無所有。所以我隻好依依不舍地離開。可是不一會兒我又轉回來了。那種誘惑無情地折磨著我。處在思想的矛盾中,我已經在那家服裝店門口來來回回走了五六次。

最後我還是沒有抵住誘惑,走進了服裝店。我問他們有沒有因為顧客試過的不合身、被顧客拒絕的衣服。我所問的那個人一聲不吭,隻是向另一個人點點頭。然後我向他所示意的那個人走過去,可那個人也是一聲不吭,隻點點頭把我交代給另外一個人。我朝第三個人走過去,他說:

“馬上就來。”

我一直等他把手頭的事辦完,然後才跟著他到了後麵的一個房間。他取出一堆人家不肯要的衣服,給我挑出一套最寒酸的。我換上了這套衣服,可並不合身,而且毫無魅力可言,但它是新的,而我又急於要有一套衣服。所以我絲毫沒有挑剔,吞吞吐吐地說:

“請你們通融一下,我過幾天再來付錢吧,現在我沒有帶零錢。”

那個家夥擺出一副刻薄至極的嘴臉,說道:

“啊,是嗎?說真的,我想你也沒帶。我看像你這樣的闊人隻會帶大票子吧。”

這句話激怒了我,於是我說:

“朋友,你可別單憑衣著判斷一個陌生人的身份。這套衣

服我買得起,隻是不想讓你為難,怕你們換不開一張大鈔票罷了。”

他一聽這話,稍稍收斂了一點兒,態度有所改善,但仍以高傲的口吻說:

“我可沒誠心出口傷人。可是既然你要開口教訓人,那我倒想告訴你,你不該輕易下結論,認為我們店換不開你帶著的什麼大鈔票。恰恰相反,我們換得開!”

我把那張鈔票遞給他,說道:

“啊,那好極了。我向你道歉。”

他微笑著接了過去,那種笑容是遍布滿臉的,笑容裏麵有褶紋,有皺紋,還有螺旋紋,就像你往池塘裏拋了一塊磚。可是,隻瞟了一眼鈔票,他的笑容就僵住了,變得毫無光彩,就像維蘇威火山邊那些小塊平地上凝固得起起伏伏、爬滿蠕蟲似的熔岩。我從來沒有見過誰的笑容定格成如此這般的窘狀。那個家夥拿著鈔票愣在那兒,一動不動。老板趕緊跑過來,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很不耐煩地說道:

“喂,怎麼回事?有什麼問題嗎?有什麼不對嗎?”

我說:“什麼問題也沒有。我在等他找零錢。”

“好吧,好吧。托德,快把錢找給他,快把錢找給他。”

托德回應道:“把錢找給他!說得輕巧,先生,請你先看看這張鈔票吧。”

老板看了一眼,吹了一聲輕快的口哨,然後一下子鑽進那一堆退貨的衣服裏亂翻起來,同時興奮地自言自語:

“把一套拿不出手的衣服賣給一

位品味特別的百萬富翁!托德簡直是個蠢貨——天生的蠢貨,老是這個樣子。把每一位來這兒的闊佬都給得罪了,就因為他分不清百萬富翁和流浪漢。啊,終於找到了!請您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吧,先生,把它丟到火裏去吧。請您賞臉試試這件襯衫,還有這套衣服。這才是適合您穿的,太合適了——又簡潔,又講究,又典雅,完全是王公貴族的氣派。這是一位外國的親王定做的——您也許還認識他哩,先生,就是尊敬的哈利法克斯公國的親王殿下。他因為母親病危,隻好把這套衣服放在我們這兒,重新做了一套喪服——可是後來他母親並沒有死。不過沒關係,我們不能叫一切事情老照我們……我是說,老照他們……哈!褲子正合適,非常適合您,先生,真是太合適了!再試試這件馬甲,啊哈,也很合適!再穿上這外套——我的天!您看!真是完美極了——天衣無縫!這是我這輩子縫得最好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