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第 6 章(1 / 3)

1.

水火不容未為奇,

五行生克本常然;

古今成敗說不透,

從正從邪判祥殃。

接續前言,上文書正說到李老道告訴劉橫順:“魔古道的人接二連三折在你手上,同夥定會上門尋仇。別的倒還罷了,兵來將能擋、水來土能掩,但旁門左道有一件法寶紙棺材,可以托於手掌之上,用一張黃紙寫上活人名姓八字,放在紙棺材中,拜上十二個時辰,生魂即入其中,埋於北方坎位,其人立死。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劉爺,你可得當心了!”

劉橫順說道:“自古邪不壓正,棺材裏邊哪有咒死的鬼?我劉橫順是何等樣人?穿的是官衣、吃的是官飯、當的是官差,怎麼會相信這一套?再者說來,如果紙棺材真是法寶,還能讓我活到此時?”

李老道說:“正如劉爺所言,你穿的是官衣,辦的是官差,不比尋常百姓,此乃其一;其二,你的名號了不得,緝拿隊的飛毛腿火神爺劉橫順,天津衛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不是十二分命硬的人,可擔不住這個名號;其三,火神廟警察所的形勢厲害,屋子是老時年間的火神廟,你坐在火神爺的正位上,張熾、李燦二巡警一左一右,杜大彪守門,老油條在後,與火神廟先前的格局一般無二,火氣仍盛。旁門左道雖有法寶紙棺材,卻不敢拜你,怕拜不死你,反禍自身。不過你是火命,而水能克火,凡是下大雨發大水的時日,你可千萬別出門。”

還真讓李老道說對了,劉橫順喜的是響晴白日,厭的是天陰雨濕,一下雨就心浮氣躁,幹什麼也不成,說不出什麼原因,此乃秉性使然,可沒把李老道的話放在心上,問完了話回火神廟警察所當差。

接下來一段時間,天津城沒再出什麼亂子,卻也不能說太平無事,因為接連走水,把水會忙得夠嗆。走水就是失火,過去人避諱這個“火”字,以“走水”代而稱之,九河下梢乃漕運要地,房屋交錯、商鋪林立,著起火來損失慘重,還不是燈芯蠟頭的小火,一著就是大的。以前的屋子多為木質結構,即使外邊有磚有瓦,裏邊的梁柱也是木頭的,見火就著、勢不可當,一燒起來,那可了不得,真叫風助火勢萬道金蛇舞,火趁風行遍地皆通紅,樓台殿閣成火海、房梁屋舍轉眼空。巡警總局和水會派人連更徹夜地巡邏,也沒見到縱火的歹人,無緣無故就起火。不知從哪兒傳出一個謠言——三岔河口的火神廟擋住了龍王爺,以至於城裏城外經常失火,除非把火神爺送走。

其實在當時來說,天津衛早沒有火神廟了,隻留下一個地名,當年的廟堂已然改為火神廟警察所,廟中的神像、供桌、香爐、燭台也沒了,拆廟等於是把警察所拆掉。社會上的謠傳從來不少,官廳也不會當真,可一人道虛、千人傳實,又架不住當地的各大商會反複施壓,官商兩道勾連甚深,一個有權一個有錢,誰也離不開誰,當官的不願意得罪大商大戶,況且拆掉一個小小的警察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於是下了一道命令,限期拆除三岔河口的火神廟警察所,一磚一瓦也不留。

上頭一句話,下邊跑斷腿,飛毛腿劉橫順再大的名號,也隻是警察所的一個巡官、緝拿隊的黑名,胳膊擰不過大腿,官廳的命令豈能不聽?無奈拆完了火神廟也不給蓋新房,不是商會不出錢,全進了當官的腰包,下邊一個大子兒也沒見著。警察所挪到旁邊一處又髒又破、透風漏雨的民房,桌椅板凳往裏一堆,門口掛上塊白底黑字的木頭牌子,這就齊了。劉橫順帶上張熾、李燦、老油條、杜大彪,五個人收拾了一整天,累得一身臭汗,滿頭滿臉是土,忙到天黑才吃上飯。張熾、李燦坐在屋裏大發牢騷:“幾百年的火神廟,居然說拆就給拆了,等我們哥兒倆查出是誰傳的謠言,準得給他來點兒好瞧的!”

坐在旁邊的老油條嘀嘀咕咕說了一句:“拆都拆完了,再查誰傳的謠言頂什麼用?說到底咱火神廟就是吃了掛落兒,這些個火可不是燈芯蠟燭頭引著的……”

劉橫順聽出來了,老油條的話裏有話,那意思就是有人放火?知道你早說啊,火神廟也不用拆了,咱們哥兒幾個更不用窩在這破瓦寒窯中受氣,就讓他把話說明白了,到底什麼人放的火?

老油條一臉神秘地說:“劉頭兒,我可沒說放火的是人,實話跟您說吧,火是小鬼兒放的!”

2.

劉橫順太知道老油條的為人了,在一個警察所共事多年,還能看不出他是什麼鳥變的?雖說也是個巡警,卻打骨子裏就不像當差的,一貫膽小怕事、油嘴滑舌,整天張家長、李家短地嚼老婆舌頭,聽風就是雨,給個棒槌就紉針,說不定天津衛有一半的謠言是打他嘴裏傳出去的,口口聲聲說什麼小鬼兒放火,這不狗帶嚼子——胡勒嗎?

老油條說此事千真萬確,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一次可是他親眼得見,當場將來龍去脈添油加醋講了一遍。他今年五十多歲,老油條這個外號可跟了他不下三十年,隻因此人最貪小便宜,出門一趟空著手回家就算吃虧,走路從來不抬頭,就為了能撿著錢,掉了一個銅子兒能追出二裏地去。仗著一身警服,拿人一棵蔥、順人半頭蒜,他還不像張熾、李燦,那倆小子也出去訛錢,但分人,專找地痞無賴、嘎雜子琉璃球下手,你橫我比你還橫,你壞我比你還壞,沒給劉橫順丟過臉。老油條卻不同,一不來橫的、二不來硬的,隻會耍二皮臉,橫的他還不敢惹,就找老實人下手。過去有這麼句老話叫“不怕不要命,就怕不要臉”,舍出一張臉去,那真可以說是天下無敵。隻要能占便宜,什麼丟人現眼的事他都幹得出來,讓他叫聲親爹給套煎餅,他張嘴就叫,還覺得不吃虧。

頭些日子,老油條歇班在家,他住在南小道子一帶的胡同大雜院,家裏就他們兩口子。眼瞅到了飯點兒,老婆問他晚上吃什麼?老油條讓她先不急,出門轉了一趟,回來告訴他老婆:“快剝蒜,今天吃餃子!”兩口子過了這麼多年,一抬屁股就知道要放什麼屁,老油條這麼一說,他老婆就明白了,原來老油條有個習慣,快飯點兒就去門口溜達,瞧瞧左鄰右舍做的什麼飯,窩頭鹹菜也還罷了,如果說誰家烙餅撈麵、大鍋燉上肉了,他想方設法也得蹭上一頓,要是再趕上包餃子,更了不得了,俗話說“好吃不如餃子,舒坦不如倒著”,不吃上一頓對不起祖宗。蹭吃蹭喝也有門道兒,比如看見這家吃餃子,剁餡兒、和麵的時候不能進去,擀皮兒捏餃子也不能進去,餃子下了鍋煮還不能進去,非得掐準了節骨眼兒,等餃子剛一出鍋,熱氣騰騰往桌上一端,老油條推門就進。尋常百姓家不比深宅大院,不趁值錢的東西,老街舊鄰過來串門,在門口打個招呼就可以進屋,沒那麼多講究,有兩家走得近的,不打招呼也沒人挑理。老油條並非能掐會算,餃子出鍋的香氣他聞得出,撈餃子的響動他聽得到,聞不著、聽不見也不打緊,他還會看煙囪,看見這家煙囪裏冒的是黑煙,這是剛生火,過了一會兒冒白煙了,這就是煮上了,冒了一會兒煙下去了,說明火滅了,餃子也該出鍋了,推開進來先說一句:“哎呦,巧了!”什麼叫巧了?那意思就是我沒吃飯,正趕上您家剛把餃子煮好,其實都在外邊等了一個多時辰了。人家一看鄰居過來串門了,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怎麼也不能往外攆,隻得客氣兩句,留他一同吃餃子。老油條就不客氣了,還得拿腔作調:“不叨擾了,您家裏這地方也不寬敞,我端回去吃吧。”盛上滿滿一大盤剛出鍋的餃子,端回家跟老婆一吃,不僅解了饞,這頓飯錢也省下了。

那會兒的老百姓輕易吃不上一頓餃子,尤其是老油條住的南小道子一帶,胡同、大雜院兒裏住的都是窮人,說今天改善改善,來上一頓肉絲炒白菜就算不錯了,到肉鋪子買兩個大子兒的肉,那能有多少?還舍不得都用了,炒熟了留出來一半,另一半加上大半棵白菜炒一大碟子,就相當於開葷了。再不就是買點羊雜碎,多來點兒湯,回頭泡點兒寬粉條,來點兒豆腐,放上白菜熬這麼一鍋。家裏有孩子先不給吃,留著當家的爺們兒回來才往外拿,先是讓當家的吃飽了,孩子們這才開始上桌上炕,唏了呼嚕一吃,外帶做點兒雜麵湯、棒子渣兒粥,天熱的時候熬點兒綠豆湯。主食吃什麼呢?通常就是窩頭、棒子麵兒餅子。偶爾蒸幾個饅頭也舍不得蒸淨麵的,都是兩摻麵,或者烙點兒金裹銀的餅,裏麵是棒子麵,外頭是白麵皮,外帶著剁點兒蔥花,來點兒五香麵,就著白菜絲兒這麼一吃,也是解飽解饞。如果說家裏頭的婦女心疼自己的爺們兒,出去辛苦一天累了,就給準備些下酒菜,怎麼便宜怎麼來。沒錢買整瓶的酒,上門口雜貨鋪打散酒,來上這麼二兩,再預備一盤五香花生米,天津衛叫果仁兒,帶殼炒好了,爺們兒回來之前給剝出來,滿仁的、整的挑出來擱在一個小瓶子裏,喝酒的時候倒出來幾個,小的、癟的就給孩子吃了,這日子就算說得過去的。所以除了過年的時候,非得是家裏趕上什麼好事兒,或者爺們兒掙來額外的錢了,才舍得包一頓餃子吃,家裏孩子大人都盼著這頓餃子解饞。街裏街坊的偶爾趕上了,跟著吃上這麼一兩次還成,老油條卻占便宜沒夠,厚著一張臉皮東訛西要,周周圍圍的住戶也瞧出他這人性了,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的,老油條再來也就不讓他了,換別人沒轍了,老油條臉皮夠多厚?隻要能吃上這口,什麼都不在乎,人家不跟他客氣不要緊,一屁股坐下來,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桌上的盤子,先誇這餃子:“嘿!這餃子好啊,你看這麵,頭號兒的精白麵吧?包出來溜光水滑的多好看吶,麵好放一邊,吃餃子主要吃的是餡兒,我可聞出來了,西葫羊肉的,還沒少放香油,剛出鍋您可別著急吃,得先晾涼了,為什麼呢?燙嘴啊!”

說這話就是成心,餃子哪有晾涼了吃的,尤其是羊肉餃子,一放涼了裏邊兒的油就凝了,再吃就不是味兒了,事兒是這麼個事兒,可千萬別搭理他,一搭話就上當了,鄰居要說一句:“餃子又不是切糕,涼了怎麼吃?就得吃燙嘴燙心的。”他問都不問,馬上捏起一個餃子塞進嘴裏,燙得唏了呼嚕地說:“謔,跟您家吃餃子太長學問了,我說怎麼平常吃餃子不對味兒呢,這還真是熱的好吃,那什麼,二嫂子,您了再給我來瓣兒蒜。”這就吃上了,誰還好意思再讓他吐出來?老油條那嘴是練出來的,無論涼的熱的軟的硬的,全能往裏塞,吃完了喝一大碗餃子湯,來個“原湯化原食”,這可不叫完,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放,還得一邊剔牙一邊說:“二嫂子這餃子包得太好了,又好吃又好看,下鍋裏一煮跟小白鴨兒似的,我家那個倒黴娘兒們可做不出來,活該今天讓她挨餓。”鄰居一想,反正老油條也沒少吃,不差這幾個餃子,就要盛一碟子讓他帶回去。老油條趕緊說:“哎呦,這話怎麼說的,吃了您的喝了您的,怎麼還能往家捎呢?您別受累了,趕緊坐下吃飯,我自己來,我自己來……”說話接過碟子,滿滿當當盛上七八十個餃子,端回家去老婆吃不了,後半夜他再找補一頓宵夜,鄰居一家子攏共才包多少餃子?隻得對付個半飽,不夠再拿窩頭兒找齊。老油條倒吃了個滾瓜溜圓,滿嘴油舍不得擦,躺到床上還在舔嘴岔子,就是這麼個貨。

那一天快到飯點兒了,老油條又去門口溜達,正瞅見有鄰居剁餡兒包餃子,他心中竊喜,三步兩步跑回來,吩咐老婆趕緊剝蒜,吃餃子得趁熱,等端回來再剝蒜,餃子就涼了。他老婆在屋裏剝蒜,他出去訛餃子,本以為又能解饞了,不承想鄰居家吃一塹長一智,就知道他準得來,包好了餃子愣是不煮,當天仍吃窩頭鹹菜,餃子留到轉天老油條去警察所當班再下鍋,寧可把餃子放塌了也認頭。老油條在鄰居家門口一直等到半夜,餓得前心貼了後背,這才臊眉耷拉眼地回到家,把經過跟他老婆一說,嘴裏還直埋怨:“這家人不地道,包好了餃子居然舍不得下鍋,愣讓一家老小啃窩頭,不怕噎死?”他老婆白剝了好幾頭蒜,也餓得夠嗆了,就對老油條說你別抱怨了,趕快拿錢出去買倆燒餅吧。老油條一聽說要花錢,他連肝兒都顫,眼淚好懸沒掉下來,趕緊勸他老婆:“我說大奶奶,咱這日子還過不過了?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自己掏錢買燒餅,還有王法嗎?要不然這麼著,今天您先湊合湊合,把剝完的這幾瓣蒜吃了,明兒個一早我去河邊巡邏,找人對付兩碗鍋巴菜回來,那個東西好啊,真正的綠豆麵煎餅切碎了,澆上鹵子,加上韭菜花、醬豆腐,多來香菜,有紅有綠,放夠了辣椒油,老話兒怎麼說的?要解饞,辣和鹹。這邊兒吃著,那邊兒把你爸爸勒死你都不帶心疼的。”他老婆一聽這話不幹了,鍋巴菜雖好,卻是遠水不解近渴,這一宿怎麼過?哪有拿蒜當飯吃的?再怎麼能湊合,那也頂不了餓。老油條又說:“大奶奶,你是怎麼了?這大晚上的,吃一肚子東西難受不難受?再說了,吃完你就躺下睡覺,東西扔在肚子裏下不去,早上還怎麼吃鍋巴菜?你聽我的,桌上有一壺茶葉底子,才喝了三天,正是有滋味兒的時候,你來這個就大蒜,吃完了咂摸咂摸嘴,咬緊了後槽牙使勁逮那個勁兒,絕對能品出餃子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