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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2 / 3)

老油條舍不得生火,從水缸舀出涼水直接倒進茶壺,倒進去扣嚴實了,得先悶一會兒再喝,給他老婆氣的:“涼水沏茶還悶一會兒?你糊弄鬼呢?”一賭氣抓過壺來,嘴兒對嘴兒長流水兒,“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老油條的肚子也餓,眼看老婆灌了個水飽兒,他也來了兩大壺,還把剝好的大蒜全吃了,吃飽喝足了不敢走路,稍微一動肚子裏就直晃蕩。

老公母倆一人喝了一肚子涼水,躺在炕上鑽了被窩,飯吃多了不好受,水喝多了也夠嗆,這一宿上來下去淨折騰了,怎麼呢?水喝多了起夜。以往那個年頭,住胡同大雜院的老百姓家裏沒有茅房,尿桶子就擱在屋裏,各家各戶都一樣。老油條兩口子一人一肚子涼水,你起來我躺下,你躺下我起來,不到後半夜尿桶子就滿了。老油條無奈起身,出門去倒尿桶子。屋外月明星稀,他睡眼惺忪,又餓又困,懶得走到大雜院兒門外,想順手倒在那家包了餃子不煮啃窩頭的鄰居門前,給那家添點惡心,剛走了沒兩步,忽覺眼前一亮,隻見一團鬼火穿門進了院子!

3.

老油條心裏頭一激靈,一隻手拎尿桶子,一隻手使勁揉了揉眼,定睛再看真是鬼火,似乎有風吹著,忽忽悠悠貼地而行,鑽入門中直奔柴垛。他以為誰家的灶沒看嚴實,火星子被風吹了出來,這還了得?水火無情,這要燒起來,他這麼多年的家底就完了,其實他那點兒“家底”歸了包堆值不了幾個錢,但是老油條財迷心竅,拉屎擇豆兒、撒尿撇油兒,飯都舍不得吃,還別說把房子燎了,點上一盞油燈就算坑家敗產。他顧不上再去找水,情急之下有什麼是什麼,幹脆把手上的尿桶子一兜底,一桶子尿全潑了出去。咱之前說了,兩口子喝了一肚子涼水,滿滿當當一大桶子尿,那點火頭還滅不掉嗎?當時青煙一冒,火頭就沒了,還濺了他兩腳尿。老油條站在當院嚷嚷了兩句,剛要往屋裏走,卻見火頭熄滅之處有個東西,白乎乎的不知是什麼,撿根樹枝子挑起來一看,是三寸多高一個小紙人兒,有胳膊有腿、有鼻子有眼。老油條心說可不作怪,借月光細一打量,見紙人前胸後背各寫了一個“火”字,兩個手上分寫“霹靂”二字,兩個腳下各寫“飛”和“疾”,均以朱砂寫成,鬼畫符似的。他這個人迷信甚深,當時冷汗就下來了,剛才那點鬼火是這個小紙人兒不成?這不見鬼了?

老油條也顧不得髒了,忙把紙人兒扯了,扔地上踩了兩腳,回屋上炕心裏頭還在打鼓,怕老婆犯嘀咕,沒敢跟她說,一直憋在肚子裏,今天在警察所發牢騷,話趕話把這件事給說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老油條添磚加瓦這麼一說,讓劉橫順想起了李老道之前說的話,心念猛然一動,天津城中接連失火,多半是魔古道以妖術縱火,又放出謠言擾亂民心,隻為了拆掉火神廟。按李老道所言,來天津城作案的鑽天豹、五鬥聖姑、狐狸童子、大白臉,全栽到了劉橫順手上,皆因劉橫順所在的三岔河口火神廟警察所火運當頭,憑借這個形勢,妖魔邪祟不敢近前。而今拆掉了火神廟,旁門左道也該找上門了。劉橫順可不信這個邪,該幹什麼幹什麼,沒了火神廟劉爺還不抓賊了?

可也怪了,打從拆掉三岔河口的老火神廟以來,天津城沒再失過火,一連多少天陰雨連綿。劉橫順心中煩亂,幹什麼都不順,怎麼待著怎麼別扭,但是老天爺要下雨,誰也攔不住。多虧近來比較太平沒什麼案子,不用去緝拿隊當差,除了照常在周圍巡邏,隻須在屋中悶坐。

這一天早上,仍是陰雨天。劉橫順來到警察所當班,剛打開門李老道就來了。李老道一向陰陽有準、法眼無差,見火神廟警察所換了地方,不住地搖頭歎氣,本以為劉橫順憑借火神廟的形勢,盡可以躲過此劫,萬沒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人家還有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把廟給拆了。

當時張熾、李燦、老油條、杜大彪都在,李老道就當著眾人的麵說出緣由,拐小孩的大白臉被緝拿歸案不久,審訊到一半,突然暴斃於巡警總局,並非受刑不過,那是為了滅口,讓人用紙棺材拜死的。火神廟警察所的巡官劉橫順,一樣是魔古道的眼中釘、肉中刺,但是坐鎮三岔河口火神廟,旁門左道縱有邪法也奈何不得。可沒想火神廟被拆了,事已至此,再說什麼也沒用了。如今這個破屋子,雖然仍掛了火神廟警察所的牌子,形勢卻已不複存在,比不了三岔河口的老火神廟。

幾個巡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麵麵相覷,一個個都不說話了,以前在老火神廟當差,盡管屋子年久失修,可好歹是廟堂改的,寬敞明亮、梁柱高挑,坐在裏邊就有底氣,如今讓李老道這麼一說,越看眼前的破屋子越別扭。

李老道告訴眾人:“沒了火神廟的形勢,隻怕劉爺死到臨頭了,大限隻在明日!”

張熾和李燦聽不下去了,這不是登門咒劉橫順死來了嗎?一個挖苦道:“你這牛鼻子老道太高了,你是閻王爺的外甥,還是判官的舅舅?偷看過生死簿不成?”另一個恫嚇道:“在白骨塔埋死人真是屈了你的才,不如我幫你把兩個眼珠子捅瞎了,你拿根馬竿兒出去算命,準不少掙錢。”

李老道並不動氣,說你們幾位也不是不知道,明天是五月二十五分龍會。民間俗傳,五月二十五乃一年一度的分龍會,到得這一日,五湖四海九江八河的龍王爺齊聚,商定一整年如何行雲布雨,常言道“虎行有風,龍行有雨”,五湖四海九江八河的龍王爺全出來還了得,帶動的水氣彌天漫地,可以說是一年當中雨水最大的日子。緝拿隊的飛毛腿劉橫順,在天津衛人稱火神爺,有他坐鎮三岔河口,魔古道難以在此作亂。而且劉橫順身上火氣極盛,想用紙棺材拜死他絕非易事,要不然也等不到今日,一定是在五月二十五分龍會當天,趁劉橫順的火運被水氣遮住,才好下手。此時的劉橫順氣色極低,可見那邊已經拜上紙棺材了。說完畫了一道黃紙符,讓劉橫順釘在警察所的門楣上,天塌下來都別出門,黃紙符也摘不得,可保你躲災避禍,否則活不過今天。李老道交代完了,匆匆回去準備,今夜子時之前再趕來相助。

老油條迷信甚深,張熾、李燦也擔心劉橫順出事,勸劉橫順快把黃紙符釘在門上。劉橫順是什麼脾氣,一把將黃紙符扯碎,抬手扔到了門外,就不信這份邪!

4.

火神廟警察所的劉橫順就這個脾氣,寧讓人打死不讓人嚇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僅把李老道給的符扯了,還想帶人出去巡邏。老油條謹慎慣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死活攔住劉橫順,說什麼也不讓他出去,下這麼大的雨,按例不用巡邏,在門口留一個值班的就行。反正無事可做,倒不如在警察所下一鍋麵條,幾個人吃頓打鹵麵。火神廟警察所搬了地方,按說得吃撈麵穩居,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在今天了。老油條這麼說,是為了把劉橫順穩住,他們這屋子雖然破舊,門口好歹掛了“火神廟警察所”的牌子,又坐了一屋子穿官衣的巡警,想來邪祟不敢上門。他一邊說一邊對張熾、李燦連使眼色,那二人也緊著勸,好說歹說才讓劉橫順回屋坐下。張熾、李燦出去買東西,杜大彪刷鍋洗碗,再把灶台收拾出來,老油條放桌子擺板凳。火神廟警察所的幾個人,一同張羅這頓打鹵麵。

按照老天津衛的習慣,上梁動土、買賣開張、放定過禮、喬遷搬家,都得吃撈麵,喜麵、壽麵、子孫麵、下車麵,連生意幹倒了、過日子分家了也得吃一頓散夥麵。吃麵可以省事,打點兒鹵子、炸點兒醬,或者隨便炒一盤寬汁兒的菜,拌上麵條就可以吃。也可以按講究的來,正經吃上一頓打鹵麵,人手少了都不行。首先來說,鹵子裏的東西就得夠多少樣,“木耳、香菇、麵筋、幹貝、蝦仁、肉絲、雞蛋、香幹、花菜”全得有,煎炒烹炸帶勾芡,打這一鍋鹵子一個人都忙不過來。另外還得配上菜碼,該削皮的削皮,該焯水的焯水,該過油的過油,黃瓜、青豆、紅粉皮兒。涼菜也得湊上七碟八碗,連就麵帶下酒,“攤黃菜、炒合菜、素什錦、肉皮凍、肘花、醬肉、豬蹄、火腿”一樣也不能少,吃的是全合、要的是熱鬧。

警察所條件有限,吃打鹵麵沒那麼講究,可也足夠齊全。張熾、李燦出去一趟,該買的東西全買了,應名是買,實際是訛,這倆小子一個大子兒沒掏,用他們的話講,穿官衣的吃飯還得掏錢,那叫沒本事。光蒜就好幾樣,泡蒜、醃蒜、獨頭蒜,想吃什麼有什麼。老幾位一齊動手,切菜、打鹵、煮麵,忙到下半晌,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一人麵前一大海碗白麵,旁邊一大鍋鹵子,冷葷涼素各式菜碼擺了七八碗。外邊的雨越下越大,屋子裏卻十分悶熱,其餘四人吃麵都過水,劉橫順單吃鍋挑的,麵條打鍋裏撈出來不過涼水,熱氣騰騰直接吃。他也說不出來為了什麼,就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冷,心裏頭也悶,壓了塊大石頭似的,明知魔古道在天津衛作亂,官廳上卻無人理會,隻憑他一個人,如何將隱匿在城中的魔古道餘孽一網打盡?正好張熾、李燦搬來一壇子老酒,索性來了個“三杯萬事和,一醉解千愁”,幾個人推杯換盞你來我往,一頓酒喝到傍晚時分,劉橫順腦袋瓜子發沉,進裏屋往桌上一趴,昏昏沉沉地睡上了,恍惚之中見到四個身穿黑袍頭頂小帽的人,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話分兩頭兒,按下進了裏屋的劉橫順不提,再說老油條等人吃飽喝足之餘,也各找地方打盹兒。火神廟警察所的破屋子沒通電,門口掛了個紙皮燈籠,屋裏隻有兩盞油燈,忽明忽暗閃爍不定,外頭仍是風一陣雨一陣,可也沒出什麼怪事。

半夜時分,李老道身後背著寶劍和一個大包袱,腰掛火葫蘆,也沒打傘,淋得跟落湯雞似的,順道袍往下流水,臉色青灰,乍一看跟死人相仿,急匆匆趕回火神廟警察所,到了門口抬頭一看門楣上沒釘黃紙符,當時吃了一驚,臉色由青轉白,一問給他開門的老油條,才知道讓劉橫順給扔了。李老道十分詫異,按說那道符沒釘在門上,這會兒就該收屍了,劉橫順卻跟沒事兒人似的,仍在裏屋悶頭大睡。

老油條見了便宜絕無不占之理,下半晌吃撈麵的時候也貪杯沒少喝,喝完膽子大了,醉眼乜斜地說:“李道爺,不是說我們不信您,可您也忒小瞧我們劉頭兒了,我們劉頭兒那是什麼人?堂堂火神廟警察所的巡官,天津城緝拿隊有名有號的飛毛腿,破過多少大案,捉拿過多少凶頑的賊人,豈能讓一口紙棺材咒死?”

李老道聽罷連連搖頭,關聖帝君縱然神勇,也難保時運低落敗走麥城,五月二十五分龍會是劉橫順命中一劫,路逢險處須回避,事到臨頭不自由,可不是坐屋裏睡一覺就能躲過去的。李老道讓老油條帶他到各屋看了一遍,如今的火神廟警察所裏外兩進,外屋一明兩暗,當中是堂屋,桌椅板凳擺得挺滿當,灶頭在東屋,西屋還沒來得及收拾。李老道轉來轉去,瞧見西屋牆角扣了四個雞籠子,暗道一聲“怪哉”!

5.

火神廟警察所西屋的四個雞籠中扣了什麼呢?咱們這個話還得往前說,原來頭些日子天津城接連失火,巡警總局加派人手在城中巡邏站崗,臨時抽調了火神廟警察所的張熾、李燦、杜大彪三個巡警。杜大彪還好說,張熾、李燦這倆壞小子出去巡邏,不訛幾個就叫白巡,當天趕上有大飯莊子開業,他們二人出門沒看黃曆,運氣可還真不賴,趕上買賣了,互相遞了個眼神,讓杜大彪在旁邊等著,他們倆把手往身後一背,大搖大擺地走到門口。開飯莊子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最怕招惹混混兒和巡警,一旦得罪了這些人,時不時地來攪和一通,買賣就甭幹了。老板一看來了巡警,忙把備好的食盒遞上去,裏頭有酒有菜,就是為了打發這些人的,不光賠笑給東西,還得一個勁兒道辛苦。

張熾、李燦心說罷了,還得說是城裏頭巡邏的差事肥,做買賣的也懂規矩,三岔河口就沒這個章程。等到下了差事已是傍晚時分,他們仨沒回火神廟,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把食盒打開一看,謔!東西真不含糊,大魚大肉實實在在,酒也是透瓶香,河邊席棚倆大子兒一碗的散酒可比不了。杜大彪見了好吃的,咧開大嘴傻笑,擼胳膊挽袖子抄起來就吃。張熾、李燦這倆壞小子可閑不住,成天無事生非,一想不能讓杜大彪白吃白喝,得拿他尋個開心,就對他連吹帶捧,淨揀好聽的說,簡直把杜大彪捧到上了天。說他勇力賽過金剛,鐵刹庵扔水缸砸死五鬥聖姑、三岔河口活捉大白臉,皆是一等一的功勞,雖說是緝拿隊的差事,可也真給咱火神廟警察所長臉,天津衛的老少爺們兒提起杜大彪,沒有不挑大拇指的,都說咱劉頭兒是腳踏風火輪的火神爺下界,你杜大彪是火神廟鎮殿的將軍,也就是這會兒沒趕上好時候,放在老時年間你這能耐還了得?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首級,定如探囊取物一般,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西楚霸王見了你也不是對手。杜大彪聽了這番話大為受用,平時可沒人這麼拍他馬屁,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張熾見杜大彪喝得差不多了,就在一旁煽風點火:“大夥都說你膂力過人,有扛鼎拔山的本領,不過要讓我看,他們說的對是對,可還不全,你杜大彪不僅能耐大,膽子也大,俗話說這叫藝高人膽大,身上本領這麼高,膽量小得了嗎?頭天我跟李燦這麼一說,你猜怎麼著,這小子居然不服。”李燦接過話頭:“對,說到膂力,你杜大彪在九河下梢是頭一號,那真叫恨天無環、恨地無把,天要是有環,你能把天扯塌了,地要是有把,你能把地拽翻了,可說起膽量,我還真沒見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