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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得寵女人最好命(1 / 3)

她行在偏僻禦道上,抬起頭也隻能看到鳳藻宮簷上的鬥拱,熟悉而陌生。

曲裾深長,她走得慢了,前頭的小黃門又開始吆喝:「快些,磨磨蹭蹭做什麼呢?」

長孫秋水垂下頭,忙疾走兩步,亦步亦趨跟住了小黃門。

不遠處,另有一行人沿著禦道徐緩走過來。

小黃門目力甚佳,隔得那樣遠,依然看出了步輦上端坐的貴人,當即一住腳,立在原處掀起袍子跪拜下去,臨了還不忘將秋水也拖曳在地。

步輦一點點行近,秋水跪在那裏,隻看見一雙雙青絲履從眼皮子底輕盈盈地踏過。

不知是哪一宮的娘娘出行來了。

她隱隱好奇,悄無聲地抬起頭。

步輦上坐著的麗人本已走出兩三步,不知是撞了什麼邪,忽地就叫人把步輦停了下來,徐徐向後扭過身來,正與長孫秋水目光對個正著。

長孫秋水怔忡之下,倒是一笑,原來是故人趙婕妤啊。

趙婕妤也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秋水,乍驚之下,竟想要從步輦上下來拜見。

待到回神,才記起長孫秋水已經不是皇後了,從五年前就不再是了。

何況今早她更是聽說,一月前駕崩的皇太後居然還留了一道懿旨,將長孫秋水從長門宮的廢後換成了掖庭宮的婢女。

椒房專寵的時代早已過去,如今她才是帝王身邊得寵的那一個,她不必也不需要向一個婢女屈尊下跪。

昂然抬首,趙婕妤一點下巴,就命宮娥將步輦回轉了方向,重新走到長孫秋水麵前:「本宮道今兒怎會有喜鵲的叫聲,原是有故人回來了呢。」

長孫秋水低首不語。

趙婕妤哼笑一聲,看了一眼旁邊的小黃門,又道:「這是要往哪裏去?」

小黃門唯唯諾諾答她:「回娘娘的話,奴才們正要去掖庭。」

「哦?」趙婕妤明知故問,轉而問秋水,「掖庭可是宮婢之所,你也要去嗎?」

秋水垂眸:「是。」

「那可真是苦了你了。」

趙婕妤假意惺惺,冷眼看著屈膝跪在地上的那個女子,容顏浮塵,粗布襤衫,哪裏還有一國之母的樣子?

太後真是老邁昏庸了,居然以為把長孫秋水從冷宮提到掖庭,就能讓她有重新受寵的機會。她也不想想,如今這後宮,可不是五年前的後宮了。

昭陽、飛翔、合歡、常寧、蕙草、蘭林、披香、安處、椒風、沉若、廣明、鴛鸞、永延、承露東西十四宮,哪一宮裏不住滿了人?

長孫秋水再怎麼賢德淑惠、知書達理,沒了容貌和身家,她要拿什麼和十四宮的美人兒們爭寵呢?

不過是換個地方讓她等死罷了……哦,不,或許不該是等死,該是送死才對。

眉梢上揚,趙婕妤隱約透著三分得意,揮一揮手,示意宮娥重新抬起步輦,向著他處遠去了。

長孫秋水終於可以站起身來,她早年富貴過人,榮寵加身,從未給人磕頭下跪過。卻不想在冷宮拘禁了多日,吃盡了常人吃不到的苦,真正到了下跪的時候,才發覺倒也沒有想象的那麼不堪。

掖庭既是宮婢住所,自然蓋得偏遠一些。

小黃門領著長孫秋水過去的時候,早一批輪值的宮婢已經回來了。

她們大多是近些年采選進來的,左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沒有見過秋水貴為皇後的時候,自然也就不認得秋水。

內侍省的內侍監倒是個宮中老人,即便早已得了旨意,看見長孫秋水仍是嚇了一跳。

有宮規在,按理他是無須向長孫秋水行禮的,但卻不知為何,內侍監居然恭恭敬敬走出來,屈膝跪下,左手按著右手支撐在地上,緩緩叩首到底。

竟用了九拜之中最重的禮節。

秋水和小黃門都讓他突如其來的跪拜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時,兩人都已跪下身去了,慌得那內侍監止不住叩首道:「娘娘請起,快快請起,臣下受不得,受不得呀。」

秋水苦笑起來:「阿翁,我已非昔日皇後娘娘了,阿翁不必這般待我。」

「臣下不敢,臣下不敢。」

內侍監連聲惶恐,秋水便同小黃門拉了他起來。

因她是太後懿旨調撥而來,不必再行閱視,隻要安置了行囊即可。

內侍監不顧小黃門詫異的目光,堅持要親自送秋水去住的地方。

路上見無旁人,秋水才問他:「阿翁,皇姑母真的駕崩了嗎?」

內侍監點一點頭:「娘娘節哀,自長孫一族流放合浦、娘娘禁足長門之後,太後娘娘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上月百花節,眾宮娘娘前去給太後朝賀,太後一時高興就多喝了幾杯百花釀,不想激起宿疾,沉屙難治,就這麼仙去了。」

「是嗎?」

秋水咬住了唇,來時懷抱的一絲希望,到如今全都煙消雲散了。

那個曾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女人,那個曾不顧她父母意願執意召她入宮的姑母,那個曾一力扶持起少年天子的太後,終究拗不過天意,年過五十就化作了黃土。

她心有戚戚,一時不知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太後。

到了住的地方,內侍監不便多留,囑咐長孫秋水幾句話,就作別離開了。

與秋水同住一室的是小宮娥翠葉,看上去十三四歲的模樣,生得一張圓月似的臉麵兒,姿色雖不甚出眾,卻別有一番嬌憨可愛。

她見秋水拎了包裹進門,忙就趕上前來,伶俐地取過去笑道:「早就聽說屋子裏要來人了,我當是個小姐妹,原來是姑姑。」

她嘴甜人也乖巧,估摸著秋水的年紀,隻以為是哪裏來的掌事女官。

秋水不好意思地摸摸麵頰,往日在長門勞勞碌碌,甚少有機會想別個事情,而今初來乍到,被翠葉一聲姑姑叫醒,方知歲月如梭,韶華不複。

她默了默,終是當不起這一聲姑姑,便道:「姑娘說笑了,我同你一樣,不過是掖庭宮女罷了。」

「啊?」翠葉聞言,不出意外地露出一臉驚詫之情,「采女最大也不得年滿二十,瞧姐姐的年紀,不像是采選進來,莫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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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庭宮女,依著舊例,如不是從良家子中落選,便是從俘虜和犯官罪眷充沒而來。

翠葉顧全秋水的顏麵,並沒有將話說全,秋水思量著那一紙廢後詔書和被流放的三族,念及自己同罪眷也無甚區別,便輕一點頭:「我家中的確是犯了些事。」

翠葉聽罷,不由得幾分唏噓,她雖是良家子中落選進來的,可因家境貧困,是以到了掖庭,能有吃有住,倒也不曾覺得悲苦。

可憐犯官罪眷,從前想必過的都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乍為人奴,怕是要受不住的。

由是,看著秋水殷切之餘又多了幾分照顧,便一麵替她安頓行囊,一麵勸慰道:「既然來了這裏,從前的事便都是黃土了,風一吹就沒了影兒,能活下去才是天大的事。姐姐隻管好生在這裏住著,往後不懂的地方都有我呢。」

秋水謝過她的好意,眸光輕而淺地自上而下打量了一圈簡陋的屋宇,半晌方道:「你說得是,能在這裏住著已經很好了。」

翠葉回首笑笑:「姐姐別看這屋子比不得你往年住的地方,可它刮風不透、下雨不漏,蓋得結實著呢。說起來,倒是要謝謝一個人。」

「嗯?這要謝誰?」安頓好行囊,秋水側著身坐在冰冷僵硬的床榻上,微微偏首,好奇地過來問她。

翠葉支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輕聲一噓,豎著耳朵聽了聽,知四下無人,才神神秘秘靠近了秋水低聲道:「要謝謝前麵的那位長孫皇後。」

謝她?這是為何?

秋水麵露困惑,翠葉當她新來,便接著道:「姐姐不知這裏頭緣故,我也是聽了陳寶林身邊的綠蕙姐姐說才知道的。綠蕙姐姐說,往常掖庭是整個漢宮最卑賤的地方,住在裏頭的人凍著了餓著了,外頭從來都不管不問的。獨有長孫皇後來了以後,就下了旨意,不許掖庭令克扣掖庭宮人夥食,又下旨將掖庭透風漏雨的地方都翻修了一遍,就是那一年開始掖庭再沒凍死過人了。姐姐您說,咱們是不是得謝謝長孫皇後?」

「唔。」秋水輕應她一聲,不置褒貶。

當年先皇故去,天下尚未太平,皇姑母無兒無女,又急於輔佐太子劉昶登基,便召了她入宮與劉昶為伴。

她少時貪玩,又得皇姑母寵溺,是以漢宮各處都曾涉足過,一日去到掖庭,瞧見掖庭眾人過得淒慘,心下十分不忍,便總偷去那裏給掖庭宮人送些吃食。

後來,皇姑母為她和劉昶訂下婚約,劉昶登基為帝,她為後,第一件事就是著人修葺宮宇,順帶著將掖庭也翻修了一回。

至於掖庭令克扣夥食,那是自漢祖開國以來就有的,彼時皇姑母忙於垂簾聽政,不耐煩管理這些瑣碎小事,她便也不敢多提,直等自己執掌中宮之後,才借著由頭將上下宮務都整頓了一通。

隻是那時她以為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個皇後該做的事,倒不承想有朝一日能惠及自身。

翠葉說到前皇後,恐她不知禁忌,忙又追加兩句:「對了,姐姐,這些話你聽聽就算了,可千萬不能往外頭說去。那位長孫皇後……而今已經是廢後了,宮中再不許提及的,倘若叫宮教博士們聽見,打一頓板子都是輕的呢。」

「是,我記住了,不會往外說去的。」秋水點一點頭。

那些都是陳年舊事了,別人不提,她便是連想都不會去想的。

翠葉舒口氣,對於善良而沒落得好下場的前皇後,她一直都心懷憐憫,同樣地,對於淪落至此的秋水也心生親近:「說了這麼久,差點都忘了問,該怎麼稱呼姐姐呢?」

「我……」秋水薄唇輕抿,才剛說到自己的事,而今委實不好告訴她真實名姓,便掐頭去尾,隻道,「我家中姓孫,單名一個秋字。」

「孫秋。」翠葉低低念了一回,方抬首一笑,「那我往後便叫你秋兒姐姐吧。」

秋水含笑頷首,看著翠葉,目光柔緩,仿佛看到了那年未出嫁時,興衝衝跑進她閨房裏來的妹妹。

一入宮門深似海,更何況是入了掖庭。

昔年高祖在位,丞相李遊因罪下獄,其妻王氏寧死也不做掖庭舂米奴婢,掖庭之苦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