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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恨不相逢未嫁時(1 / 3)

五年了,她等了那麼久的月光,終於透過黑暗出現了。

「你們可還記得我曾經問過你們的話,在這宮中到底是有寵無愛的好,還是有愛無寵的好?」陳寶林目光直直盯著窗外,仿佛透過那紗窗,已然看到了另一方天地,「那時你們說聽不懂,而今我告訴你們,在這宮中有寵無愛和有愛無寵一樣可憐可悲,可真要論到底,有愛無寵總比有寵無愛好得多。」

寵一個人,不過給她想要的就足夠了。

而愛一個人,總會有諸多隱忍,百般顧忌和……萬分不舍。

「秋宮人,寶林娘娘說了,進了咱們藝林軒,你就當是回了自己的家,愛怎樣便怎樣,不必拘束了自己。」

剛過巳時,秋水如約而至,綠蕙忙不迭替她拿過行囊,鋪好了被蓋。

秋水大不好意思起來,她來這裏,不過是從掖庭奴換作了宮婢,怎可失了規矩?

「多謝寶林娘娘好意,我如今入了藝林軒,便是寶林娘娘的人了,有什麼事,綠蕙姑娘盡管吩咐我就是。」

「那我可不敢。」

綠蕙笑說著,看她的行囊都安置得差不多了,方領著她道:「秋宮人有幾年沒回來了,想必對藝林軒都已不甚相熟,寶林娘娘說了,叫秋宮人不必忙著近前伺候,先隨奴婢四下逛一逛吧。」

「諾,有勞綠蕙姑娘。」

秋水道了謝,跟著綠蕙腳步,將藝林軒裏外轉了個遍。

說是多年未見,其實藝林軒並無甚改變,左不過是換了幾扇紗窗。

她這麼說,綠蕙倒又笑了:「被秋宮人看出來了,咱們寶林娘娘沒旁個嗜好,獨獨喜歡賞月,是以各處紗窗都以透光為上。有時候嫌屋子裏看不仔細,娘娘還會自個兒開了門看去。」

哦?陳寶林有這個嗜好,她早先竟不知道。

綠蕙道:「也不是進宮時有的,就近些年才會這樣。」說著,一指隔壁院牆,「那兒原先住著的是許寶林,本來同我們陳寶林交情甚好,隻是自許寶林升為良人後,寶林娘娘和良人漸漸疏遠了。如今,住著的是去歲新來的衛少使。」

一個新來的人,都越過陳寶林位分,封做了少使,陳寶林她……到底是怎麼了?

秋水遲疑許久,終是忍不住低聲地問。

綠蕙聞言,不由悵然:「誰說不是呢?按理咱們寶林娘娘入宮也有六七年了,往常聽聞也曾在陛下麵前頗得青睞,可自……」

她扭頭看一眼秋水,欲言又止。

秋水明白,便點著頭道:「你但說無妨。」

綠蕙這才接著說道:「聽前頭放出宮去的盧橘說,自從秋宮人你去了長門,娘娘整個人都似變了一樣,再不像往常那般靈巧,更別提去禦前爭寵了。」

這又是為何?

難道因為她被廢,竟牽連到陳寶林了嗎?

秋水心下十分不解,待再要問,綠蕙卻已然轉了話題,又說到別處上去了。

如趙婕妤所言,在她廢去長門的五年裏,東西十四宮便都住滿了人。

「幾個位分低些的娘娘倒還好,唯上頭的昭儀娘娘、婕妤娘娘、容華娘娘、充依娘娘她們不大好對付,以後秋宮人若是見了,可千萬要小心說話。」

綠蕙仔細提點著她:「不過,秋宮人也不必太過擔心,寶林娘娘說了,這些時日秋宮人受了不少委屈,暫且不用同她往外處去,隻管在屋子裏頭靜養,待以後養好了身子再說。」

秋水微微點頭。

秦昭儀、趙婕妤、徐容華等人都是她曾經的舊識,不論身家還是地位,都遠在陳寶林之上,陳寶林不願她隨同出去,是怕她們會借著舊事為難她。

其實,她心底裏也不大願意出去,倒不是因為怕自己受難,而是怕她們要對付自己,而不惜牽扯到陳寶林。

這便算是在藝林軒安頓下來了,有她與陳寶林曾經的交情在,藝林軒的日子比之在掖庭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便是她有心要多做些活計,綠蕙和赤瑕也都攔住了她不讓,實在是讓她念叨煩了,綠蕙就拿了針線來給她:「聽寶林娘娘說,秋宮人從前針黹十分精妙,宮中幾乎無人能敵,若是秋宮人得閑,不如替我做幾個佩帷吧。」

秋水自是樂意至極,當年她被皇姑母接到宮中,本以為是小住,不想皇姑母早已打好算盤要留她入主中宮,是以在她的德言婦工上著實下了很大的功夫,單針黹這一項就請了不下十位繡娘來教導她。

故此,綠蕙說她針黹無人能敵,倒也不是刻意奉承。

有了活計,她便在藝林軒住得越發安心了。

陳寶林亦是安了心,每日裏總會尋過來同她說說話,間或去上等妃的娘娘宮中請個安問個好,回來便說些有意思的事給她聽。

這日適逢秦昭儀芳誕,陳寶林便領著赤瑕,捧上了賀壽的禮物往昭陽宮去。

路上偏是那麼不巧,遇著了一同來賀壽的趙婕妤,兩相見麵,陳寶林位分低微,少不得要屈膝行禮。

那趙婕妤性子本就刁鑽,前日裏聽聞了掖庭患坊的事,又聞說秋水被調撥去了藝林軒,心底不由對那個少言寡語的陳寶林重新掂量起來。

這會子碰見,冷眼看著她行了禮,卻並不叫起,隻譏笑道:「平日裏倒小瞧了陳寶林,年紀輕輕竟這般有心計。不過,別怪姐姐我沒有提醒你,你當成寶費心藏掖著的,說不得就是個燙手山芋,小心沒邀成聖寵,再傷了自己。」

能在這個宮中存活下去的,大多都是聰明人。

趙婕妤話中有話,陳寶林自然明白,淡然笑著一俯首:「婕妤娘娘教誨得是,隻是不知婕妤娘娘可曾聽過惠子相梁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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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惠施在梁國做國相,莊子去看望他,有人就告訴惠施,說莊子到梁國來,是為了取代他做宰相。於是惠施十分害怕,便在國都搜捕了三天三夜。莊子知道了,便前去見他,告訴他說南方有一種鳥,它的名字叫鵷鶵,那鵷鶵是從南海起飛,要飛到北海去,不是梧桐樹就不棲息,不是竹子所結的子就不吃,不是甘甜的泉水就不喝。在此時,鷂鷹拾到一隻腐臭的老鼠,鵷鶵從它麵前飛過,鷂鷹看到仰頭發出『喝!』的怒斥聲,竟以為鵷鶵要搶它的腐鼠。姐姐你聽,是不是很可笑?」

「嗬!」趙婕妤氣極反笑,想不到她竟拿她比作惠子。

區區一個寶林,也膽敢來譏諷她。

趙婕妤長長的指甲輕點,幾乎碰著陳寶林的鼻尖:「咱們走著瞧。」

她倒是要看看,陳寶林這個「鵷鶵」到底想要抓著什麼老鼠。

陳寶林對於趙婕妤的警告不以為意,見她走了,便也不再行禮,自顧自站了起來。

唬得赤瑕麵色煞白,攙住了她道:「寶林娘娘今兒怎麼這般同婕妤娘娘說話,那位可不是好相與的主兒。」

陳寶林不言。

她們都以為自己拉了秋水來是為了邀寵,殊不知,邀寵的一直都是她們罷了。

「赤瑕,你道陛下為何從不曾在初一和十五召人侍寢?」她直起腰杆,緩緩抬頭,望著昭陽宮顯目的牌匾。

赤瑕不知她突然問起這個做什麼,便老實回道:「大抵是為了遵守祖製吧,初一和十五乃是皇後娘娘才可侍寢的日子。」

「可是如今宮中無後,這祖製又是為誰守的呢?」

赤瑕默然。

「有的人看不明白也就罷了,可有的人看明白了,卻仍不甘心,隻以為自己可以取代那個人……在陛下心裏的位置。」

何苦來哉呢,倒還不如似趙婕妤一般,瀟瀟灑灑來得痛快。

「寶林娘娘到。」昭陽宮中,侍立的宮娥一見陳寶林主仆過來,忙就打起了珠簾,往裏通傳了一聲。

屋子裏頭原是歡聲笑語的人群,刹那間便安靜下來。

秦昭儀神情溫柔,隻當沒看見底下一眾改變的臉色,帶著笑吩咐道:「快請陳寶林進來。」又指了指自己下首最近的一處,「給陳寶林設座。」

「諾。」宮娥領命而去。

聽得趙婕妤忍不住掩了口低笑:「喲,陳寶林妹妹如今的身份可真是水漲船高了。」

秦昭儀但笑不語,待宮娥搬了座椅來,便招招手,示意陳寶林近前坐下。

陳寶林奉上壽禮,依言挨著秦昭儀坐下,便見秦昭儀執起了她的手,輕拍著道:「聽聞妹妹宮中新來了人,說來,那人與我等姐妹也是舊識,多年不見未知她現今如何,妹妹得空,不妨也帶她出來多走動走動。」

「是。」陳寶林恭謹應下。

她既是愛扮演賢良淑德,她便也樂於奉陪著演一出乖巧溫順。

底下眾妃這些時日多多少少也都曾耳聞,前皇後長孫秋水被貶去了掖庭,又從掖庭被撥到了藝林軒,其中的風風雨雨外界早不知傳成了什麼樣。

眾人心裏好奇得很,不免都想知道個真相,今日原想著是秦昭儀芳誕,不好提及從前那位一直壓在秦昭儀頭上的皇後娘娘,未料到她們不提,秦昭儀自己倒是提起來了,一時間紛紛豎起耳朵,唯恐聽漏了什麼。

這會兒瞧著秦昭儀想要與陳寶林親近的樣子,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然而若是當真能見到從前的皇後變做了小小寶林的宮女,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是以便都懷了幾分等著看好戲的心思。

先時看那陳寶林羞羞怯怯、毫不出眾的樣子,沒承想一聲不吭地竟來了這麼一手,由是看向她的目光便都帶了幾分探究。

陳寶林依舊如常坦然,聽著秦昭儀同徐容華等人說起要趁著今日都在,好生辦一個宴會。

「今早陛下也派人來打了賞,我便鬥膽問了陛下他今兒可得空,陛下估算著前頭無甚要緊事,也說要來湊個熱鬧呢。」

「看來陛下是真的疼寵昭儀姐姐,往日裏咱們幾個過生辰,可沒見陛下賞臉。」徐容華雖是帶笑,然而話裏多少泛著酸意,「既如此,我們姐妹要是來了,豈不擾了姐姐和陛下的興致?」

秦昭儀不甚好意思地撫一撫鬢角,微露一副羞赧:「妹妹莫要打趣我了,雖說太後仙逝時,極力勸勉陛下為子嗣計,不必替她守孝,可妹妹們也都知道,陛下最為孝順,這一陣子來了後宮也隻是坐一坐歇一歇便回去了。難得今兒陛下有興致,咱們大家夥兒聚一聚,也當是給陛下紓解心懷了。」

「怪道陛下疼愛姐姐,原來姐姐竟是這般體貼陛下。」趙婕妤最恨她裝腔作勢一般地顯著自己的賢德,她是個不會謙讓的,何況今兒還有陛下在,她既是邀請了,又怎能不來,不過不能單單是她來。

「姐姐誠意相邀,妹妹們隻好卻之不恭了。這會兒陳寶林也在,方才昭儀姐姐不是說要陳寶林把秋宮人也帶來,姐妹們好見一見,我瞧著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晚上的宴請就讓陳寶林把秋宮人帶來吧。可憐見的,這麼多年幽居長門,出了長門又進掖庭,不知錯過了多少好東西,今兒無論如何也得給秋宮人補一補。」

她這分明是不安好心。

陳寶林正要替秋水推辭,那邊廂秦昭儀卻已然附和著點了頭:「婕妤妹妹說得是,聽聞秋宮人前次還受了傷,也不知傷得如何,可曾大安,陳寶林不妨帶她來,讓我等姐妹見了也好安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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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林娘娘說了,到時候隻要秋宮人隱忍些,不論昭儀娘娘她們說什麼,就全當聽不見,熬過這一晚便好了。」

赤瑕偷瞄一眼前麵領路的昭陽宮近侍,邊走邊小聲囑咐著秋水。

就沒見過這麼刁難人的,唯恐陳寶林不帶長孫秋水過去,那一幫娘娘主子竟都留住了陳寶林不放,還有那徐容華火上澆油,說是怕秋宮人麵皮薄不願來,倒要親自來請。

好在秦昭儀給攔住了,隻派了近身的內侍過來。

陳寶林沒法子,隻得將她一同派遣來,把話帶給秋水,萬盼她能小心。

長孫秋水點點頭,她知曉這一關遲早要來,是以倒沒有過多驚訝,隻是……

「秦昭儀說的當真,今晚上陛下也會來?」

她悄聲地問,赤瑕嗯了一聲,道:「看昭儀娘娘的樣子,倒不像是作假,秋宮人你……」

「我無妨的。」

秋水示意她安心。

禦道攔駕的事她都做過了,不過是去參加宴請,有何可怕的?再則,她如今是宮婢,如同掖庭奴一樣,照舊是沒資格見君的,老老實實伺候自個兒的主子娘娘便是了,旁的她也顧不得許多。

他在,她也不過是比往常多添幾分小心謹慎罷了。

赤瑕不想她事到臨頭還能這般平靜無波,心歎她畢竟是曾經的皇後娘娘,這份沉著冷靜、泰然處之的氣度,果非尋常人可比。

一時到了昭陽宮前,領頭的內侍便微一福身:「兩位姑娘快些進去吧。」

秋水隨同赤瑕走上台階,一眼瞧見兩個甚是相熟的小黃門立在門檻處,都是宣室殿中的,想來君王已經到了。

小黃門原是垂著手侍立,瞧見她來,不覺都有幾分拘謹,張了張口又不知該喚她什麼,隻得笑了一笑道:「陛下和娘娘們都在烏蘭苑坐著呢。」

秋水謝過他們。

昭陽宮她從前也是來過的,內裏院落陳設大多知曉,至於烏蘭苑,倒是頭一回聽說。

赤瑕便給她解惑道:「烏蘭苑是去歲昭儀娘娘芳誕時,陛下許她修建的,秋宮人也知道的,昭儀娘娘自來身子骨弱,經不得風雨也經不得日曬,烏蘭苑冬暖夏涼,倒是個養身的好去處。」她說罷,忽而覺得在秋水麵前提及這個未免不妥,瞬時有些訕訕,「不過,烏蘭苑雖是建好了,聽聞陛下倒也……倒也不曾常來。」

「那倒是可惜了這麼個好地方。」

秋水並不在意。

她一直都知道他其實是個很體貼的人,願意對你好的時候,便是要天上星,他也願意使人去摘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