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昶接過去,看了看她,倏爾覺得三十兩倒是花得值了。
一時逛了半條街,秋水沒瞧著別的可心的東西,那些香料等物因她不大愛用,是以也都略了過去。
劉昶看她不知如何是好,遂道:「逛了這麼會兒工夫,你餓不餓?若不然咱們去瞧瞧吃點什麼?」
「那……去吃栗子糕罷。」
秋水揚起臉來,如水的月光籠在她的周身,仿佛落入人間的仙子。
劉昶又是一陣好笑:「栗子糕有什麼可吃的。」宮裏頭還能短缺了這些不成?既是出來,好歹也吃吃民間的東西。
秋水卻不然,隻是道:「就吃栗子糕罷,想起來都多年未曾吃過了呢。」
怎麼會?她雖然人在長門,可是他卻未曾克扣過她的夥食,她要想吃栗子糕倒也不難。
秋水咬著唇,吃栗子糕固然不難,可若是因為一盤栗子糕差點去了半條命,誰還敢再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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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低著頭別過臉,隻裝作看別的去了。
然而她越是不說,劉昶便越是明白,當年她在長門定然是出事了。
栗子糕是她的心頭好,宮中知道的人不少,若不是長門那邊克扣了她的夥食,那便是有人在栗子糕裏動了手腳。
至於動了怎樣的手腳以致她這麼多年都不敢在宮裏再吃栗子糕,他想想便也知道了。
一時間胸口驀地抽痛起來,他攥緊她的手,看著她純善清透的眉眼,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她明明待宮裏每個人都以至誠,他以為不會有人為難她的,卻想不到她一片好心換來的竟是那等惡毒的計謀。
「好,那就吃栗子糕。」ZHULU獨傢
她既是不說,他便也不再追問下去,牽著她的手尋了長安最大最富貴的酒肆,進去便叫蘇聞尋了店家來,隻管將肆中好酒好菜全端上來,還有栗子糕,如今才過十月,正是栗子熟透的時候,要新鮮現做的。
酒家亦是慧眼識珠的人,看他們隻兩個人卻要了這麼一桌子菜,衣裳穿戴皆不尋常,顯然是大戶人家做派,趕緊照著吩咐預備。
秋水畢竟是當過中宮之主,又出身富貴,對旁的吃食尤可,獨有栗子糕,多嚐了兩口。
劉昶放下了筷子看著她吃,良久,才緩緩道:「當年在長門,朕曾對守門的禁衛說過,若是你想要出來求朕,叫他們不必攔你,為何你……一次都沒有求過呢?」
他恐禁衛們陽奉陰違,還曾駕車於長門走過,想著她若是有心要求他,必是聽得到的。
可他卻一次都沒見她走出過長門。
即便是她吃了栗子糕,幾乎喪命於那裏,都不曾出來過。
秋水原是吃得開心,不想他還糾結在栗子糕上,想了一想,方輕聲回他:「因為心懷愧疚,是以不敢奢求。」
明知道他想要一個嫡長子,卻還是狠心瞞著他舍棄了。
明知道皇姑母和父親別有心思,卻還是期盼著能讓他和他們和平共處。
明知道她是他的妻子,卻還是在最後離他而去。
他待她一直那樣的好,是她自己……選了一條最艱難險阻的路,既如此又有何麵目求他饒恕她的罪過。
便是今日,也是如做夢一般。
夢醒了,他還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而她仍不過是宣室殿裏侍奉茶水的宮娥罷了。
他們之間隔著的不僅是過往的恩怨,還有不可逾越的天塹。
回程的路靜寂而漫長,可再漫長也有到頭的時候,耳聽外頭有執金吾的聲音響起,秋水眸光不覺閃了閃,放在膝上的雙手微微緊縮,從今過後,怕是她與他再不會有這麼親近的時候了。
有蘇常侍在,宮車很快被放行了進去,因是微服私行,不能停到宣室殿前,蘇聞便尋了僻靜角落,將車馬交給在此地候著的內侍從,悄聲同車上的君王道:「陛下,該下車了。」
「嗯。」劉昶淡淡應了他一聲,掀開簾子從裏頭下來,回身卻把手遞向秋水,「天色太晚,仔細腳下。」
「諾。」秋水頷首,卻沒有接過他的好意,獨自從另一邊下去了。
劉昶伸出去的手微頓,想不到她守規矩守得如此之快,一入宮就要翻臉不認人嗎?
他眸間波光暗沉,疾走了兩步,便扯住她的手緊緊握住,一聲不吭地往宣室殿去。
秋水掙脫不開,又恐人看見,正為難時,偏是遇見不該遇見的人。
昏黃的宮燈之下,趙婕妤一身盛裝立在廊前,四下裏黃門內侍跪了一地,想是她來了有一會兒工夫。
秋水駭然至極,忙就要把手從劉昶那裏拽回來,卻不想她越動他便握得越緊,全然不顧規矩禮數。
「陛下……」秋水語意低微,幾乎帶著哀求,她是宮婢,見了主子娘娘是要行禮的。
縱使不行禮,也不該……不該同君王在大庭廣眾之下這般拉拉扯扯。
然而她的低求,劉昶這會聽也不聽,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是這個宮裏曾經同他一般尊貴的人,本不該……本不該如此委屈。
更不該向旁人行禮,何況這旁人或許就是讓她再也不敢吃栗子糕的人。
趙婕妤今日來,原是聽不下去秦昭儀和齊美人說的那些話,什麼君王又被那廢後惑住了心神,還不是她們沒本事,留不住君王的人。
一個廢後而已,君王當真有心,當初為何將她丟棄在長門,一丟就是五年?
若非廢後命大,五年前她就該死在長門裏了,而今哪還有她做宮婢的時候。
她越想越覺得是秦昭儀等人危言聳聽,聞聽近日她家中阿爺趙老將軍曾入宮過,便欲借此過來問問君王阿爺可好,順帶著探探情況。
不料一來便看宣室殿靜寂無聲,陛下和中常侍蘇聞不在便罷了,長孫秋水竟然也不在,她不是最守規矩的嗎?不在宣室殿侍奉,還能去哪裏?
問那小黃門和內侍,一個兩個仿佛是啞巴一樣,說不出個話來,她知他們是有事瞞著,萬萬想不到他們瞞著的居然是……
她冷眼看著劉昶同秋水緊握在一起的手,怒急攻心,竟連請安都顧不得了,隻望著秋水冷聲道:「秋宮人,從前在長門你忘了規矩便也罷了,而今你此番入宮也有數月有餘,難道就沒聽宮教博士說過,宮女子不得魅惑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