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第十三章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3 / 3)

開啟AI情感朗讀功能。歡迎大家點擊體驗!

此事發生在趙德良初到江南之時,唐小舟本人當時就在報社。你能說趙世倫足傻瓜,幹了這件蠢事?就算是傻瓜,在報社幹了那麼長時間,也不可能不知道宣傳部的三令五申。這件事,隻有一個解釋,趙世倫故意千的。他為什麼要這樣幹?那就隻有他背後的權力網清楚了。

自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城管成了謀體關注的焦點。城管所管的對象,大多是那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小商小販。小商小們隨意擺攤設點,任意占道,對城市的交通以及市客市貌等,有很大影響。一個城市,到處都是烤紅薯烤羊肉串的攤點,四處彌漫著一股煙味,不管確實不行,可管吧,這些人又都屬於無業遊民,做一點點小生意,僅僅夠糊口,你掀了人家的攤子,就等於斷了人家的生路,人家自然就要和你拚命。對待這些人,城管不得不采取一些強製手段,而城管大多招收的是文化素質較低的人,對權力的理解非常表麵和粗淺,常常以勢壓人以權壓人,稍稍遇到反杭就動手。權力一旦失拉,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城管使用這個權力的時候,就不僅僅隻是針對那些違法經營的小商小販,而是擴大到了所有對他們的行為不滿的人,甚至是他們自認為需要製裁的人。一時間,城管成了全社會憤怒聲討的對象。

江南省的情況相對較好一些,小事雖然不斷,惡性事件,還不曾發生過。尤其是丁應平在雷江對小商小販網開一麵,成了全省的典型,其他地區,也有學雷江經驗的,也有自想辦法的。所以,江南省的城管形象,總體來說是不錯的。即使如此,省委還是要求省內謀體對城管的報道要審慎。趙德良說,城管部門是存在一些問題,可這些問題,既有城管部門的問題,也有政府的問題,同時還有謀體報道的問題。某些時候,根本不可能發生衝突的,就因為謀體對城管一片叫打之聲,給普通市民造成一個極其惡劣的印象,似乎隻妥和城管發生衝突,就會有媒體替自己出頭,就能成為除慕安良的英雄。這種傾向,是一個行業的災難。所以,江南省,一定要杜絕此類事件的發生。

趙世倫竟然不顧省委宣傳部的招呼,一連發了多篇與城管相關的負麵報道。

唐小舟曾經是謀體人,他進入媒體的時候,是中國謀體最講社會責任感也最講媒體責任的時候。可是,這一切似乎悄然遠去了,如今的謀體,已經淪落為有奶便是娘的娘子,他們不再講社會責任而隻講經濟效益,隻要能夠引起社會轟動,他們不再考慮可能造成的後果,甚至不考慮新聞的真實性。唐小舟痛恨這樣的謀體,或者說,痛恨將謀體引向歧路的領導人。在他看來,趙世倫就是這樣一個人。

江南日報連續登載幾篇抨擊城管的文章,引起了唐小舟的注意,他將這些文章收集起來,送到了趙德良的案頭。趙德良立即打電話叫來了丁應平,敲著這些文章問丁應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管不管得好這份報紙?你果管不好,我讓別人去管。

丁應平隨後進行了調查,結果得知,這一係列文章,竟然是趙世倫策劃的。而他之所以策劃這一係列文章,竟然是因為他妾於的妹妹被城管處罰,他出麵說情,城管沒有賣他的賬,他腦羞成怒。丁應平已經意識到,留下這個趙世倫,將會有更多的麻煩,他因此向趙德良建議,趙世倫不適合擔任現職,建議撤換。而丁應平建議將趙世倫調往廬原市任宣傳部長。趙德良同意了這一提議,表示下次研究人事問題時,解決這件事。

市委宣傳部長可比日報的總編輯職權大得多,可是,地市級宣傳部長的行政級別卻比較尷尬。市委書記和市長以及人大主任政協主席,也隻是正廳級幹部,副書記中,也有正廳級的,卻非常少見。同樣,組織部長和宣傳部長,偶爾也有正廳級的.那就更加少見了,通常情況下,這隻是一個副廳級職位,又因為這個副廳職位是市委常委,相對於副市長的副廳級,又妥顯得高一些。由日報總編輯調任市級宣傳部長,既可以認為授了實職,是提拔,就像朱興邦由宜傳部長改任副省長一樣,也可以認為是平調,甚至還可以認為是降職。關鍵在於這一調職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後續動作。

趙世倫大祝聽說了此事,多次打電話給唐小舟,也曾托了很多人約唐小舟吃飯。唐小舟很清楚他找自己的目的何在,暗想,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難道你忘了當初是怎麼打壓我的?這時候,你好意思來找我?對於趙世倫的要求,唐小舟是一概拒絕,別說是答應和他一起吃飯,就算是接到他的電話,唐小舟也會故意壓低了聲音說,趙總,對不起,正在開會,我過一會兒打給你。別說過一會兒打給他,就算是過十年一百年,唐小舟也不會主動給他打電話。

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個趙世倫,竟然走通了劉鳳民。

酒喝完了,唐小舟要離開,鍾紹基拉著他,不讓他走,說,我已經替你把房間定好了,無論如何,今晚你得住在這裏,我還有好多話要和你說。

鍾紹基拉著唐小舟的手進入電梯,又一起進入他的房間。唐小舟原以為,當晚就那一桌人,現在才知道,遠不是一桌那麼簡單,鍾紹基身邊還有很多人,這些人並沒有在一起吃飯,很可能在喜來登的其他房間。他們中間好幾個圍到鍾紹基身邊,十分殷勤地在鍾紹基麵前表現著,鍾紹基對他們視而不見。

進入房間後,還有幾個人跟進來,鍾紹基說,你們忙自己的事去吧,我和唐處長說說話。

其他人答應著,退了出去。並且小心地將門關上。

鍾紹基拉著唐小舟在沙發上坐下。茶幾上,擺著一盆水果和一盒巧克力。鍾紹基拿起一塊白色巧克力,遞給唐小舟,又往自己嘴裏塞了一塊,說,小舟呀,我要向你檢討呀。

唐小舟剝開巧克力,塞進嘴裏,說,鍾書記,你這是什麼話?

鍾紹基說,我知道你是雷江人的時間有點晚,對你的家人照顧還很不夠。你說我這個市委書記該不該檢討?

唐小舟明白了,他在暗示,對自己家的照顧,他是打過招呼的。見他準備給自己沏茶,唐小舟連忙站起來,接過他手裏的電熱水壺,進入衛生間,將水壺仔細地洗了,裝看水,插進壺座,按下通電開關。見鍾紹基帶著茶杯,便拿過來,看了看裏麵的陳茶,問,鍾書記,重新泡新的吧寧.

鍾紹基拿出一包茶葉,說,用這個。

唐小舟拿著鍾紹基的杯子以及一隻瓷杯進入衛生間,將兩隻杯子洗了。出來後,拿過鍾紹基的那包茶葉,打開一看,見包裝不怎麼樣,卻是上好的龍井。洗茶杯時,他已經小心注意過鍾紹基杯子裏茶葉的數量,往他的杯子裏放了,又往另外一隻杯子裏放了自己喜歡的量。壺裏的水已經開了。唐小舟十分細心,知道如果灌一滿壺水,需要燒很長時間。他第一次僅裝了小半壺,恰好夠泡兩杯茶。

將茶泡了之後,他再進入衛生間,裝了一滿壺水,重新燒上。

鍾紹基說,小舟呀,你前程無量啊。

唐小舟客氣地說,以後還需要鍾書記多多培養。

鍾紹基說,小舟你客氣。剛才,我注意到你的幾個細節,知道你是個有心人。這個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認真而又有心,這樣的人,沒有理由不成功。

唐小舟在鍾紹基身邊坐下來,說,能夠得到鍾書記的肯定,我已經非常滿足了。

鍾紹基擺了擺手,說,你太客氣了。我肯定有什麼用?我啊,是越混越差,現在需要老弟你伸出援手啊。

唐小舟說,鍾書記,你太客氣了。我想伸援手,可我的手也沒這麼長呀。

鍾紹基說,小舟啊,說實在話,我見的年輕人不少,像你這樣敏銳同時又心細的年輕人,還真是不多。坦率地說,我一見你,就有一種特別的親近感,想交你這個朋友。我有個提議,我們之間,也不考慮年齡,不考慮身份,做一對真誠相待的好兄弟,你說好不好?

唐小舟說,那是我高攀了。

鍾紹基擺動著一隻手,說,這話我不愛聽。你說,行還是不行?

唐小舟說,那我叫你大哥?

鍾紹基說,好。從今往後,我就是你大哥,你就是我的小弟。

鍾紹基的煙癮很大,一個晚上,他的煙不離手。現在,剛好又抽完了一根,便拿起麵前的軟中華,抽出一根,想了想,遞給唐小舟,說,來,抽一支大哥的煙。

唐小舟接過,鍾紹基又拿起打火機,替他點燃,自己也點了一支,猛吸了一口唐小舟將口裏的煙噴出來,說,鍾……大哥,你去雷江有半年了吧?

鍾紹基說,是啊,剛好半年了。坦率地說,你這個家鄉呀,真是複雜啊。

唐小舟暗想,官場哪有不複雜的?不複雜那就不叫官場。隻要和人打交道的事,尤其複雜。再將人和權力結合在一起,就更加複雜。中國官場文化幾千年,研究的其實就是兩件事,控製和反控製。老祖宗想了很多辦法來控製權力,同時又有很多反權力控製的實戰案例,後世幾千年就不用說了。單是一個春秋戰國已經將權力遊戲演繹得淋漓盡致,奧妙無窮。陳運達省長就因為研究這段文化,受益匪淺。他所研究的,還不是真正的春秋戰國文化,而是後人根據《左傳》史記》等幾本書寫的一本小說《東周列國誌》。光一本《東周列國誌》便已經足夠馳騁官場了。

可這些話,他絕對不能說,說了,既有班門弄斧之嫌,又有借越之實。人家客氣地和你稱兄道弟,你如果真以為自己和他是兄弟,那就傻了。官場最講究官職大小倫理次序,任何微小的差錯,都可能種下禍根。

唐小舟說,是啊,哪裏都複雜。

鍾紹基說,雷江更複雜一些。劉延光這個人你大概還不完全了解,他哪裏是個官員?簡直就是黑社會老大,一身的匪氣。他幹什麼事都要別人順著他,順著他一切好說,如果一點不順著,他就和你翻臉,當場拍桌子。雷江的常委會,開成了吵架常委會,一開會就吵。像什麼話,這還是共產黨的常委會嗎 ?

唐小舟暗想,這個鍾紹基,看來隻會玩陰謀不會玩陽謀。玩官場,就要陰謀陽謀兩手抓,兩手都要硬。能夠爬到相當職位的人,不用問,玩陰謀肯定一流。

但到了一定程度,就到了瓶頤,再僅僅靠陰謀,吃不開了,此時就一定要陽謀手段圓熟。這種情形,很有些像中國的商人們。如果你堅持所謂的公平交易原則,肯定隻能當個小老板,甚至小老板都當得艱難。有點奸作手段的,小老板便能當得有滋有味,卻一定做不大。能夠做大的,是那些有每辣手段的人,為了賺錢,無所不用其極。這就是陰謀。等你終於功成名就,名動江湖,就不能僅僅隻會下三爛手段了。就算你對這些手段玩得再溜,也一定要收起來,規規矩矩做人,本本分分做事。所有手段,看上去一定要經得起陽光的照射,否則,總有一天,你會翻船倒舵。官場也是如此,縣級官員,需要的是霸蠻,是硬手段,市委書記這一級,很可能就是強權和智權的分水嶺,此時,權會顯得很無力,許多事,必須借助智慧來完成。一個隻會使用強權的人,很可能無法邁過這一關。

自己是不是要點醒他一下?如果要點,該怎麼點?唐小舟反複想著,覺得有些話不能直說,得繞個彎子。可這個彎子該怎麼繞呢?難度實在有些大。後來猛然記起不久前召開的市長論壇晚宴上,趙德良講起將相和的故事。

陳運達擔任省長後,推行了一項新政,每年年底舉行一次市州首腦會議,出席會議的,是市州政府正副職。這是一個論壇式的會議,有人私下裏稱為市長論壇,也有點類似於大範圍的政府決策會。會議在每年的十一月底或者十二月初召開,會期三天。

唐小舟說,前幾天召開市長會議,你們是誰來的?

鍾紹基說,這是政府口的會議,以前我每年都參加,今年沒有參加。我聽說,最後的晚宴上,還出了點事?

唐小舟知道他說的什麼,說,你也聽說了?

鍾紹基說,下麵都在傳,聽說了一點點。

唐小舟問,你都聽說了些什麼?

鍾紹基說,好像說,趙書記開始並沒有準備講話,運達省長突然宣布請他作重要指示,弄得他有些被動。

看來官場真是無秘密可言。鍾紹基所說,基本是對的。

會議準備期間,餘丹鴻對趙德良說,政府那邊,希望趙書記出席一下。趙德良對這個市長論壇有點看法,覺得陳運達弄出這麼個會議,是個花架子,解決不了實際問題。可畢竟全省的政府一二把手全都來了,陳運達又公開表示了這一意思,怎麼看,也像是很尊重趙德良了。趙德良隻好答應參加。

餘丹鴻又說,政府那邊的意思是請趙書記說幾句話。

趙德良說,政府的會議,還是運達同誌說比較好,話我就不說了,過去敬一杯酒可以。餘丹鴻將這個意思轉達給政府辦公廳,那邊也沒有再堅持,省委辦公廳沒有替趙德良準備講稿。

當晚的宴會上,陳運達搞了一次突然襲擊,向大家宣布,請趙書記作重要指示。

此話一出,趙德良便被推到了台麵,絕對不能說,我沒有準備,省委辦公廳沒有替我準備講稿,這個話我不講。好在趙德良應付局麵的能力非常強,他站起來侃侃而談。

唐小舟對鍾紹基說,趙書記的口才真是不錯,他給大家講了將相和的故事。

這個故事,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中學課文裏學過。

藺相如原本不過是趙國公卿家的舍人。所謂舍人,也就是卿大夫所養的士,按今天的理解,有點像高級公務員私人開的研究生班。秦王聽說趙王有和氏璧,便說要借來看看。趙王知道,和氏璧一旦進入秦王宮,肯定出不來。趙國的兵力比秦國弱,秦國就算強行將和氏璧留下,趙王也無可奈何。思來想去,既不能得罪秦王,又不想失去和氏璧,最好的辦法,找一個能幹的人借機行事。於足,藺相如被選中。

藺相如巧與秦王周旋,最終完璧歸趙。藺相如回到趙國,得到趙王的重用,位列上卿,大概相當於現在的國務院總理。這個任命,令老將廉頗大為不服。靡頗的地位,大概相當於國防部長。他這個國防部長是靠殺敵殺出來的,軍功卓著,現在卻讓他屈居一個口舌之士下麵,當然抱屈。廉頗是個直性子,做出很多事,低毀藺相如。藺相如卻處處退讓。最終,藺相如向屎頗說明,我這樣做,並不是怕你,而是國家大事,掌握在將和相的手中,將相不和,是國家之大不幸。靡頗明白這個道理之後,負荊請罪。

唐小舟說,趙書記當然沒有詳細介紹這個將相和的故事,這個故事,大家都知道。他隻是說,最近,我又讀了一遍將相和,有些新的想法。我在想,我們都熟悉的廉頗和藺相如的故事,發生在兩個性格不同經曆不同的人身上,有沒有一種可能,類似的事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也就是說,某一個人的心裏,既裝著一個廉頗,又裝著一個藺相如,結果,屎頗和藺相如在這個人的心裏打架。有這種可能嗎?我的看法是,肯定有。我們是人,每個人骨子裏都有些血性,這就很像屎頗。憑著這股血性,我們闖出了一番事業。事業一旦闖出來,就不僅僅隻是一個創業的問題,可能還有一個守業的問題。創業和守業,如果用今天的話說,守業就是穩定,創業就是發展,這是一個問定和發展的問題。單純的創業,可以憑著老康頗的血性來解決,一往無前。但既要穩定又要發展,單憑血性,恐怕很難解決問題。這時候,更多的需要藺相如的智慧和機變。由此啊,我想到了我們這些領導們,怎樣才能當好一個領導?要我說,當一個好的領導,其內心深處,就要懂得演一曲將相和,要懂得進和退的平衡。古人總結得好呀,文武之道,一張 一弛。這就是告訴我們,幹任何事,都有一個將相的辯證關係,都有一個文武之道,文永遠都擺在武的前麵。現在,我們搞經濟建設,很強調軟實力建設。我在想,這個軟實力,恐怕不僅僅隻是我們所理解的一個城市政治環境經濟環境建設,也涉及到我們的領導幹部自身的軟實力建設。我們搞工作,恐怕也要學會軟硬兩隻手,要講究點文武之道。 鍾紹基果然是修煉成精的人,立即明白了唐小舟的意忍,再一次掏出煙,往唐小舟的手裏塞。

唐小舟說,不抽了。

鍾紹基說,再抽一支。

唐小舟隻好接過來。鍾紹基一邊替他點煙一邊說,老弟果然是高人。

唐小舟說,我是什麼高人了?

鍾紹基說,你這個小弟,我認對了。你既然不說明,我也不多說了。我們心照不宣。

此後,還常常有雷江市常委會吵架的消息傳來,不過,傳出的消息,和以前略有不同。以前但幾提到雷江市吵架,總是鍾紹基和劉延光對吵,兩個人你拍我的桌子我拍你的桌子,誰也不讓誰。現在情況變了,劉延光大吵大鬧,鍾紹基卻不動聲色。遇到原則性問題,無論劉延光怎麼吵,鍾紹基最終都會硬地表示,我不同意。

畢竟是集體表決,某一個決議,並非市委書記不同意,就無法通過,市委書記在常委會裏麵也僅僅隻有一票,如果多數票通過了,市委書記反對,也阻止不了。一般來說,常委們也會審時度勢,他們表決的時候,更容易傾向於勢一方的意見。以前,雷江市市委常委會吵得不亦樂乎,誰也不讓誰,誰也不占強勢,他常委,無所適從,更多的人隻好騎牆。

現在,鍾紹基改變了做法,劉延光吵的時候,他不出聲。等到表決的時候,他非常堅持地說,看來,這件事,常委中存在一定分歧。這樣吧,下麵,我們表決,讚成的請舉手。他雖然說讚成的請舉手,可他自己不舉手,顯然就是不讚成,其他常委怎麼表態?舉手的話,就是讚成劉延光反對鍾紹基。鍾紹基是省委派來當市委書記的,公開反對鍾紹基,就是公開反對省委。劉延光是雷江市人大選舉的,代表的隻是雷江市。

最初,投反對票的,隻有鍾紹基一個人。他就像孤獨的戰士,盡管知道這樣做沒有絲毫意義,仍然頑強地堅持著。

一段時間之後,變化出現了。並不是劉延光所有的一切都能照顧到每一個常委的利益,有的決定,甚至可能損害某個常委的利益。這個常委,自然就站在鍾紹基一邊投了反對票。這個反對票一出,劉延光頓時覺得蒙受了奇恥大辱,事後在多個場合,將這位常委罵得狗血噴頭,也就徹底地得罪了這位常委。另一次,有兩個常委覺得劉延光考慮不周,可能存在隱患,投了棄權票。如此一來,這兩個人又把劉延光得罪了。劉延光再一次在不同的場合罵了很多難聽的話。此時,常委之中,便有四個人投劉延光的反對票,雖然沒有達到多數,鍾紹基卻會借機說,到會的九個常委五個讚成,雖然超過了半數,但反對票和棄權票有四票,這事,是不是暫時放一放,下次常委會再議?

是啊,五票讚成四票反對,劉延光若想硬行通過,也不是不可以。問題是常委會是要記錄的,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要記錄在案。鍾紹基所說,並無不妥,四個常委反對或者棄權,反對票確實太過集中,暫緩一步,並沒有錯。劉延光還要硬性通過的話,將來萬一出了什麼事,責任就是他一個人承擔了。其他常委也感到風向正在變化,他們並不是劉延光養的狗,沒有必要和劉延光穿一條褲子。

再因為各種各樣的利害衝突,劉延光和常委們漸行漸遠。一段時間之後,鍾紹基控製了常委會。

有一次,餘丹鴻向趙德良彙報雷江的情況,趙德良隨口說,紹基同誌不錯,學會戒急用忍了。

事後,唐小舟給鍾紹基發了一條短信,寫道:上曰:紹基同誌不錯,學會戒急用忍了。鍾紹基自然知道其意,明白自己在趙德良心目中的形象,正在悄然改變,回複道,一切盡在不言中。

比較麻煩的是幫趙世倫的忙,唐小舟始終沒想好怎麼幫。

這件事,倒不是難做,而是他不願意做。如果不是被趙世倫壓製,自己可能早不是令天這般模樣。對於這個人,不僅自己應該仇恨,還應該教育子孫後代仇恨,將這種仇恨世世代代傳下去。他的內心深處,兩個自我在激烈鬥爭。一個說,你忘了這些年他足怎麼對待你的?你不僅不能幫他,還應該找個機會狠狠地報複他。另一個說,你仔細想一想,你現在不再是普通老百性,而是官場一員。既然是官員,你就不能再有老百姓的思維方式,而應該擁有官員的思維方式。官場之上,從來就沒有敵人和朋友,沒有對和錯,隻有取和舍。有利則取無利則舍,既無害也無利,那就多栽花少栽刺。

最終,他想到了黎兆平和張承明之間的爭鬥。黎兆平是唐小舟的學兄,也是他的偶像。當初,黎兆平和張承明之間的爭鬥,比他和趙世倫之間,激烈尖銳得多。最終,黎兆平和承明還是妥協了。他想,黎兆平決定妥協的時候,和自己此時的心情大概頗多相似,定然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掙紮。事過之後回過頭去看這件事,顯然出現了雙贏局麵,也說明了一個道理,和則兩贏,鬥則兩虧。想通這一點,唐小舟便下定了決心,替趙世倫安排個時間。 眼看春節將至,黨政部門格外忙碌,許多會議,全都集中在年底年初,還有很多事務性工作,也都集中在這個時候,領導的日程,每天都排得滿滿的,一點空閑都沒有。別說一些看似並不重要的會見,就算是平常例行的文件,隻要能施的,也都施了下來。除非是急件,必須立即處理的,由秘書特別說明,領導才會在乘車前往某一次會議的途中,或者是參加某一次宴會之前的片刻,匆匆地看一看,寫上幾個字的批示。

被壓下來的文件中,有梅尚玲以及省公安廳送來的王會莊案和曹滿江案調查報告。

王會莊案因為王會莊的死亡,調查工作,也就僅僅限於王會莊本人,無法涉及其他人。與官場相關的更深內幕,隨著王會莊的死亡,成了永遠的秘密。紀委已經調查清趕,王會莊有存款和不動產各七百餘萬。但這一千五百多萬中,已經查實屬於受賄的,隻有三百六十餘萬,其餘的,均屬於來源不明財產。因為無法確認他的這些財產來源,隻能就此結案。可這件案子,並不是紀委說結就能結的,紀委畢竟是受省委常委會委托對其進行常規督查時發現問題的,此案還需要省委常委會一個態度。

曹滿江案就更加複雜。從已經查實的證據看,曹滿江與王會莊之間,並無直接利害關聯。既然沒有利害關聯,曹滿江為什麼謀殺王會莊?曹滿江承認說,因為當初他曾主持對王會莊的調查,薛靖海收受了王會莊的賄賂。他自己是本案的主辦人,玩忽職守,沒有仔細調查核實就聽憑薛靖海一麵之詞結案,嚴重渙職。他之所以殺王會莊,是想掩蓋自己的渙職。

這個理由非常牽強,沒有人會相信。可曹滿江一口咬定就這個理由,公安廳刑警總隊再沒有新的線索,根本無法查下去。紀委方麵,自然對曹滿江的財產情況進行了調查,結果發現,曹滿江來源不明財產十分可觀,有九百多萬。

曹滿江承認這些錢是灰色收入,卻否認是受賄。他給紀委調查組算了一筆賬。他說,作為省紀委的處長,他在這個職位已經幹了十幾年,常年在下麵地市走動查案,每下去一次,至少可以獲幾萬元灰色收入,有時甚至多達幾十萬。所謂灰色收入包括哪些?人家送的煙酒土特產紀念品等,這是人人下去都會有的。客氣一些的單位,送幾條煙幾瓶酒,或者冬蟲夏草什麼的,價值幾萬都有可能。此外,還有些單位考慮到上級領導晚上無聊,陪領導打個工作麻將什麼的,幾千上萬元收入是平常事。到了過年過節,單位同事會到家裏走動,下麵的一些同誌,也會上來走動。平均算下來,一年四五十萬收入,一點都不誇張。他工作二十多年,幾百萬元,再正常不過。

曹滿江承認自己謀殺了王會莊,卻對其他罪行一概否認。專案組無法查下去,隻好寫了結案報告,遞給省委。

唐小舟知道趙德良關心這兩起案子,有意將兩份報告擺在最上麵。好多天過去了,趙德良那裏沒有任何消息。不僅沒有消息,甚至有一次,他聽到陳運達問起此事。

陳運達說,德良同誌,有關王會莊和曹滿江的案子,下麵有很多議論。

趙德良問,是嗎?都有些什麼議論?

陳運達說,有人說,之所以遲遲沒有結果,是因為很多人在替他們活動。這兩個案子,不宜再施呀,施下去,對安定團結不利。馬上過春節了,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出事呀。

趙德良說,案子的事,我們就不要插手了吧由具體的辦案部門自己解決好了。

他的話雖然這樣說,兩份報告壓在他那裏不簽字,具體辦案部門,怎麼解決, 唐小舟暗暗琢磨趙德良的想法,漸漸有些心得。

趙德良之所以不批示,可能有兩種心理,一是不甘心,二是要留有後著,伺機而動。

王會莊案,表麵上與曹滿江沒有關係。就算曹滿江說的理由成立,也隻是讀職,最多是紀律或者行政處分,夠不上刑罰,即使夠得上,估計也是一個緩刊。

這起謀殺案的背後,肯定還有更為複雜的原囚。複雜的原因是什麼?目前可知的線索是,曹滿江的老婆和柳泉市市委書記葉萬昌的老婆是表姐妹,兩家雖然並沒有太多表麵上的來往,可調查後發現,兩家非常親密。這就不能不讓人懷疑,王會莊案可能牽連葉萬昌,而葉萬昌為了保住自己,指使曹滿江將王會莊殺人滅口民間還有一種說法,說王會莊如果坦白的話,會揭出一個驚天大黑幕,這個黑幕就是柳泉市買官賣官。民間傳說,在柳泉市,所有官位都是明碼實價,隻要你出得起錢,就能買得到。而這個買官賣官的總經理,就是葉萬昌。葉萬昌之所以如此膽大妄為,是因為他這個總經理背後,還有一個董事長。這個董事長,便是陳運達。

趙德良不甘心,自然是因為此案未能更進一步開黑幕,哪怕是將黑幕的一角掀開,都是一大勝利。

換個角度想一想,如果柳泉市真的如市井所說,所有的官帽全部標價出售,這樣的黑幕,卻是不能完全揭開的。畢竟,他趙德良是省委書記嘛,他如果將柳泉市官場一窩端了,或許可以落下個鐵麵無私的美名。可這美名,無助於他在江南省開展工作,整個江南省官場,很可能因為他的這項美名,對他敬而遠之。除非他有能力有辦法將整個江南省官場一窩端了,否則,他將在這裏無法立足。

從這種意義上說,公安廳以及紀委要求對這兩起案件結案,是有其道理的。

陳運達說,與此相關的議論太多,對穩定不利,最好是快點有個結果,同樣是有道理的。權力並不在乎真相,也不在乎結果,權力僅僅隻在乎權力的平衡。

趙德良為什麼遲遲不批複呢?真的因為年底事太多太忙,顧不過來?

唐小舟並不認為如此。他覺得,趙德良其實也清楚,這兩起案子,隻能如此結案,但是,他將結案的時間盡量往後施,對某些人來說,也是一種威懾, 梅尚玲再一次打唐小舟的電話問起此事時,唐小舟說,年底太忙了,還沒顧上吧。

梅尚玲說,可是,眼看要過春節了,專案組怎麼辦?撤還是不撤?

唐小舟自作了一次主張,對梅尚玲說,我建議你別撤。不光不撤,還要趁著春節期間搞點響動出來。比如抓一抓廉政建設宣傳什麼的。

至於趙世倫的事,唐小舟終於抓到了一個機會。

晚上,趙德良出席老幹局組織的迎春茶會。茶會名義上是老幹局組織,實際是辦公廳張羅。茶會分兩個部分,下午是部分老同誌的茶會,晚上是酒會。有些老同誌,人雖然退下來了,參政議政的熱情卻很高漲,平常,他們沒什麼機會見到省委書記,現在省委書記坐在他們麵前,他們終於撈到了機會,說了很多話。

唐小舟在一旁聽著,心裏頗不是滋味,他無數次冒出一個詞,為老不尊。這些人,畢竟已經離開領導崗位,對於目前的情況並不是太了解,憑著道聽途說的一些東西,胡亂放炮。也有些老同誌,極有可能受了某些人盔惑,還以為自己掌握了真理,大放厥詞。

他們的意見集中起來,共有幾點。

第一點,說趙德良太懦弱,完全沒有一個省委書記的魄力。到江南省一年時間,下麵班子的問題,始終沒有得到妥善解決,雖然調整了幾次班子,都是在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這說明這屆省委班子考慮問題缺乏全局觀,進而懷疑本屆班子對權力的控製能力。

唐小舟很想和這些老幹部辯論一番。他會說,你們知道盲人摸象的故事,對不對?盲人摸象之所以摸不準,就在於信息不對稱,他們無法全麵準確地把握事物的全部,隻是憑著自己的片麵感知,做出錯誤的判斷。某些老幹部談到的問題,正是盲人摸象的結果。省委書記上任,就一定要對下麵的班子來個大調整?這是誰定的規矩?這種辦法,或許適合一時一地一人,並不一定適合所有地方所有人。省委書記如果不進行這樣的調整,就說明他工作沒有魄力?魄力與班子調整之間,怎麼產生邏輯聯係的?顯然是片麵之詞嘛。權力控製能力和班子調整,就更沒有邏輯聯係了。省委書記的權力控製力弱嗎?江南省並沒有出現大的波動,這難道不能說明問題?

第二點意見,這屆省委上任已經這麼長時間,竟然沒有提出大政方針。

中央班子每一屆,都會提出一個綱領性的指導思想,比如鄧小平同誌提出改革開放,解放思想。***同誌擔任第一任黨的總書記時,提出三講,連任黨的總書記時,提出三個代表。***同誌擔任黨的總書記後提出科學發展觀。

江南省這屆省委呢?到現在為止,仍然沒有提出一個指導思想,這容易造成全省黨員幹部缺乏統一的目標,出現思想亂。除了沒有確定指導思想之外,對經濟工作,省委采取了放任態度,這也是不對的。盡管經濟工作,主要由政府抓,可政府工作,畢竟在黨的領導之下。經濟工作,是當前中國的主要工作,黨不抓主要工作,那該抓什麼?

對此,唐小舟同樣是一肚於看法。黨要管黨,這是大家早已經形成共識的,黨如果什麼都抓,那還要政府幹什麼?至於說指導思想,這就更加的大謬了。一個國家一個政黨,隻可能有一個政治目標一個指導思想,每個省,是不是一定需要在這個總綱之下,列出一個分綱?恐怕是見仁見智。

第三個反響較為強烈的意見是與王會莊案以及曹滿江案相關的。有老幹部說,這兩個案子,難道就那麼複雜嗎?據說有關部門已經調查完畢,為什麼施著不結案?案子不結,造成謠言滿天飛,有些人惟恐天下不亂,抓住一切機會抹黑共產黨抹黑社會主義。現在不是已經有了一種言論,說江南省官場是一團黑,所有官員,全都是腐敗分子嗎?不是有人說,整個江南省的官員體係已經爛透了,其根源,在高層,在前幾任省委主要領導,因為他們用人的時候,不是任人為賢,而是看走哪條線,送了多少東西嗎?這樣下去,是會出大亂子的,局麵是會失控的。

唐小舟懷疑,這些言論,很可能是受人鼓動。王會莊案才多長時間?從雙規到現在,還不到半年嘛。哪一件雙規案,在半年之內沒有結案,便鬧出如此之多的怪話來了?而曹滿江案發生至令的時間更短。為什麼有人希望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匆匆結案,這難道不值得思考?

唐小舟無數次觀察趙德良,見他始終麵帶微笑,每一個人發言,他都認真地聽,仔細地記錄。當然,他到底寫沒寫什麼,隻有他自己知道,至少從表麵上看,他是在認真記的。看到這一點,唐小舟真的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才是真正的政治家嘛,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局麵,都能夠保持冷靜,保持良好的心態。這樣的修為,真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除此之外,那些老幹部還提了其他一些問題,這些問題,與參政議政的關係不大,更多的涉及老幹部自身的利益,諸如大多數老幹部的住房都很破舊,能不能集中修繕一次。但幾遇到這類問題,能當場拍板的,趙德良便會指示相關部門限期解決。

後來唐小舟才知道,趙德良並不像表麵那般冷靜。

人或許可以通過訓等方式,讓自己的表情得到高度控製。但有些東西,並不是強大的意誌力所能控製的,比如酒量的變化。一個人的酒量,往往是定數,由於情緒的影響,不同情緒段,酒量會有適當的增減,而情緒影響較大的時候,增減的幅度也會大。趙德良的酒量,整個江南官場,沒有人知道。他是省委書記,他說不喝就不喝,他說喝就喝,沒有人敢勸他酒。隻有那種大家都是省委書記或者大家全都沒有職位顧忌的場合,他才可能放開量喝。這樣的場合,一般人是見不到的,唐小舟是他的秘書,又十分細心,因此見到過幾次。

這次和老幹部一起喝酒,參加的人數很多,有級別的人也多,已離職的老省委書記,就有四位,副書記有十幾位,正省級老領導,共有三十幾位。如果這些人都給趙德良敬酒,他恐怕不能說不喝。辦公廳事前做足了準備,酒杯故意找那種特小的,一杯隻有一錢多。趙德良敬酒的時候,身邊有一位服務員跟著,唐小舟特別交待,每次給趙書記倒酒,不準倒滿,隻能倒一半。到了後來,唐小舟瞅準機會,將服務員手裏的酒換成了水。唐小舟對趙德良的酒量很有把握,覺得這樣的量,對於他來說,不在話下。

可實際上,酒席散時,他還是有了微微醉意。

離開宴會廳,餘丹鴻殷勤地跟過來。趙德良說,小舟陪我回去就行了,丹鴻同誌,你忙了一天,早點回去休息吧。

唐小舟想,令天應該是個機會,便給趙世倫發了短信,叫他到七號樓前等著

趙世倫顯然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半個小時後,唐小舟接到他的短信,說是已經到了。唐小舟回複了兩個字:稍等。

回到房間後,唐小舟吩咐趙薇給趙書記放熱水。趙薇扶著趙德良在沙發上坐下,既帶關切又帶責怪地對唐小舟說,怎麼喝這麼多酒?

趙德良說,沒事,有一點點感覺而已。

趙薇去放熱水的時候,唐小舟替他沏了一杯濃茶。趙德良進去洗澡,趙薇便坐到唐小舟身邊,問他,怎麼喝了這麼多?

唐小舟說,一幫為老不尊的老幹部,倚老賣老,能不喝嗎?

趙薇說,那你難道不能想點辦法?

唐小舟想,這個小丫頭片於,竟然以教訓的口吻和我說話,她以為她是什麼人?再一想,畢竟她是趙德良身邊的人呀,自己並不常在這裏,而她常在,誰知道她是不是抓住機會得了道?人是不可貌相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運程,誰知道哪個人在哪個時候鴻運當頭?

趙德良洗過熱水澡,又喝了一杯濃茶,情緒好了很多,讓唐小舟將紙墨準備好.他要練字。

唐小舟立即上樓,樓上有一間書房,裏麵並沒有多少書,當中安排了一張大書桌。唐小舟鋪好毛氈,又鋪上宣紙,調好墨,趙薇輕挽著趙德良,已經進來。 趙德良的興致很高,主動說,小舟,今天我送你一幅字,你說吧,想我寫什麼?

唐小舟早就想要趙德良一幅字了,可他一直不敢開口。現在,趙德良主動說出來,他還能有別的奢望?便說,老板的字,我太喜歡了,所有的我都想要。

趙德良拿著筆向他點了點,說,你呀,太貪心了吧。

唐小舟說,誰讓你的字寫得這麼好?

趙德良開始練字,寫來寫去,就寫一句俗語: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唐小舟暗想,難道說,趙德良準備將這兩句話送給自己?那麼,他到底是給自己送字,還是送話?大概由於下午的活動,讓他心裏有些感慨,此時是有感而發吧。寫了很多幅,雖然全都有題款,卻並沒有蓋章。後來,他對唐小舟說,你自己選吧,你喜歡哪一幅?

趙德良的字很有特點,在章法和布局上,充分吸取了毛體的優點,顯得狂放和張揚,但在筆法上,又融合了魏碑和隸書的元素,單個字看,顯得敦厚溫平。

唐小舟於是想,字如其人,趙德良的字,是很能體現其持點的。表麵上,他很穩重,拿得住場子控得住局麵,內心深處,他又是一個豪放的人,不太循規蹈矩。

可無論怎麼施展,底線不會逾越,總還有章法,自成格局,絕不因他人的影響而改變。從旁觀察趙德良的為人以及施政,與他的字如出一轍。對於趙德良的心靈脈絡,唐小舟覺得自己是把握得很準的。

從中挑了一幅,唐小舟說,這是今晚的上品,就要這一幅。

趙德良說了一聲你的眼光不錯,便拿起印章,蓋了上去。

拿過這幅字,唐小舟立即下樓,說,我得快點藏起來,不然,老板後悔了又收回去,我就虧大了。

趙德良開玩笑說,難道你的老板就是這麼小氣的人?

趙薇在一旁說,你送了一幅給唐哥,是不是也應該送一幅給我?

趙德良說,好,我今天就破個例,你喜歡哪一幅?

趙薇桃字的時候,唐小舟已經下樓。他藏字是假,找這個機會拉開與趙德良的距離是真。下樓時,他給趙世倫發了一則短信,隻有幾個字:給我打電話。

剛剛將字放好,趙世倫的電話進來了。唐小舟一邊接聽,一邊往樓上走,到了樓上.趙德良已經完成了今天的練字.正在收攤子。 唐小舟對著手機說,我等一下再和你聯係,掛斷了電話,對趙德良說,趙書記,日報社的趙總編輯說已經到了門口,他想見見你。

趙德良問,趙世倫?他有什麼事?

唐小舟說,不知道,他沒說。

趙德良想了想,說,那好,你讓他到客廳裏等著。

趙德良洗完澡後穿的是睡衣,他要進房間換衣服。趙薇跟進去服侍他。唐小舟下樓,打開門,一股冷風撲麵而來,讓他全身一震。他站在門口,向前望去,不遠處的樹下,有一個人影走來走去,麵前有一星光亮閃動著,在抽煙。見趙德良的門開了,屋裏的光線向外射出來,趙世倫立即扔掉煙頭,快步走過來。

唐小舟見了他,說,你先進來吧,趙書記一會兒就下來。

趙世倫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他聞到一股很濃的煙味。唐小舟說,怎麼抽這麼多煙?你知道趙書記不抽煙,最討厭家裏有煙味。

趙世倫一下子傻了,說,哎呀,我把這事忘了,那怎麼辦?

唐小舟說,算了。我能做的都做了,下麵看你的了。

趙世倫說,我知道,這已經非常感謝了。

將趙世倫讓到客廳裏坐下,接過他脫下的大衣、圍巾和帽子,掛在旁邊的衣帽鉤上,又替他倒上茶,說聲你先坐一下,便上樓了。

唐小舟不想陪趙世倫坐在這裏。畢竟,趙世倫曾經是自己的總編輯,彼此之間的關係,外人是很難搞清楚的。他不希望趙德良覺得自己和趙世倫關係很密切,或者自己對趙世倫很恭敬。尤其不想趙世倫借助他的存在,向趙德良表達某種東西。他上樓以後,進入書房,將書房裏清理了一番,聽到隔壁門響,知道趙德良已經換過衣服出門,便從書房裏出來,恰好見穿戴整齊的趙德良迎麵過來。趙薇非常明事,知道來找趙德良的,都是官場人物,這種時候,她通常是不露麵的.

唐小舟對趙德良說,趙總編已經來了,在樓下。

趙德良一邊下樓,一邊對他說,小舟,你一起來坐坐吧。

唐小舟明白了,這是一次非常正式的會見,完全公事公辦,且不希望趙世倫在此逗留太長時間。唐小舟轉過身,領頭往樓下走,給趙世倫的感覺,趙書記是被他請下來的。

見到趙德良下樓,趙世倫從沙發上站起來,熱情地迎到樓梯前,畢恭畢敬地站在那裏問好並且恭迎,雙手擺在身體的前側,手肘已經微微彎曲,做好了和趙德良握手的準備。

趙德良卻沒有和他握手,而是很機械地說,世倫同誌來了?坐!

趙世倫顯得很尷尬,有些不知所措。趙德良徑直走到沙發邊,坐下來。趙世倫在唐小舟請了一次後,才坐到了趙德良的對麵。唐小舟趁著這個機會,從包裏拘出筆記本和筆,坐到了兩人的側麵,打開筆記本,做好了記錄準備。

趙德良說,最近日報的版麵,好像有點變化。

趙世倫顯示手足無措,說,是啊,我們最近一直在抓這個事。

趙德良問,彥春同誌最近在忙些什麼?

趙德良提到的彥春是江南日報社社長朱彥春。理論上,朱彥春和趙世倫平級,但因為是社長,又是省委委員,報社黨組書記,是真正的一把手,趙世倫隻是老二。可趙世倫在日報的時間長,下麵的人都是經他之手提起來的,加上他作風霸蠻,說一不二,朱彥春的實權並不大,說話沒有多少人聽。

趙世倫沒想到趙德良會問起這個,正考慮該怎麼回答,趙德良又開口了,說,上次彥春同誌說,要搞自辦發行改革,搞了沒有?

趙世倫完全趕不上趙德良的思維。最初,趙德良問彥春同誌最近在忙些什麼,趙世倫顯然準備回答這個問題,正準備措詞的時候,趙德良又拋出了一個新的問題。對於後麵這個問題,他僅僅隻來得及回答了一句沒有,並沒有組織好後麵要說的話,趙德良又跳開了,說,令年的發行工作已經結束了吧?情況怎麼樣?

一會兒時間,趙德良竟一連提出了幾個問題,趙世倫被問糊塗了,不知到底該回答哪一個。

唐小舟心中暗笑,這就是領導的談話藝術,遇到自己不喜歡的人,一開始雲遮霧罩地提出一堆問題其實哪一個都不需要你回答,隻是要將你搞昏頭,讓你心裏極度不安。接下來,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恐怕受情緒影響,你很難組織好句子了。

趙世倫不知怎麼回答趙德良的問題,隻好極度不安地坐在那裏,不知應對。

趙德良在此時又轉了一個話題,說,談談你的事吧。

趙世倫的思維,還停留在剛才的那些問題上麵,現在見趙德良主動問起自己的事,知道不能不回答。否則,今晚的目的就無法達到。可因為思維足亂的,最初想好的表達方式,現在無法接上來,隻能匆忙應對,顯得有點語無倫次。他說,趙書記,我的工作沒有做好,給省委造成了不少麻煩。我向趙書記和省委檢討.

對此,趙德良僅僅隻是從鼻子裏出了一口氣,並且在出氣時發出一點點聲音,誰也不知道,他這個聲音代表了什麼意忍。

趙世倫繼續按照自己的忍路說下去。他說,既然自己的工作沒有做好,省委要問責,是完全正確的。畢竟日報是黨報,是省委機關報,既代表著省委的聲音,也是省委的臉麵和喉舌。出了這麼多麻煩,我沒有任何客觀理由,必須為此承擔責任。對此,省委所做的任何決定,我都心服口服。

趙德良說,有這個認識就好。

趙世倫說,我聽到一些說法,有一種說法,要把我調到下麵市裏去。

趙德良承認說,省委確實有這種考慮。

趙世倫顯然沒料到趙德良會直接肯定此事,再一次顯得慌亂。那一瞬間,他不知該說什麼了,有點冷場。同時,他大概也知道,該說的話,一定要說,否則,很可能沒有機會了。他說,對於省委的決定,我沒有絲毫意見,該我承擔的,我必須承擔。不過,我想向趙書記談一談我個人的難處。

趙德良說,都有些什麼難處?

趙世倫說,主要是我的妻子不想離開雍州,我本人又有高血壓,身體狀況不是太好,妻子不在身邊照顧,可能會對工作產生不利的影響。我希望趙書記和省委考慮一下,能不能照顧一下我的實際情況,留在雍州?

唐小舟明白趙世倫的如意算盤,他畢竟是個正廳級幹部,若是放到下麵市州,正廳級職位,隻有市委書記、市長、政協主席、人大主任或者專職副書記等幾個。這幾個位置,恐怕都落不到他的頭上。他隻能以正廳職擔任副廳級職位,比如市委秘書長、宣傳部長等,都屬於副廳級。相反,如果留在省裏,可以安排的位置就會多一些,活動餘地大一些。在省裏,平級調動的話,可能安排的職位有宣傳部副部長,或者辦公廳副秘書長、組織部副部長等。去這些單位,即使不是提拔,也類似於提拔了,比在日報當二把手,顯然要一些。退一步,去不了這幾個單位,如果去省文聯、省文化廳、省廣電局,這是幾個正廳級單位,且都是文化單位。日報社在省正廳級單位的排名,在這些單位的前麵,日報的一個正廳級二把手,到這些單位去,應該擔任一把手。若是能夠達到這種結果,顯然要比下去強多了。

趙世倫說這番話的時候,趙德良一言未發。趙德良是個外表溫和內心極其硬的人,他很反感向組織討價還價的幹部,更反感跑官要官。唐小舟深知趙德良的脾氣,也清楚趙世倫求他的目的。他之所以替趙世倫安排,內心深處,其實也是想給他使點壞吧。

唐小舟見氣氛顯得尷尬,便向趙世倫使眼色。趙世倫會意,站起來向趙德良告鋅,離開的時候,悄悄地將一個信封,放在剛坐過的沙發上麵。

趙德良自然知道這一套,早已經注意到了,見趙世倫向外走,便說,你等一下。

趙世倫隻好停下來,問,趙書記您還有事瑪?

趙德良指著沙發說,你掉了東西。

趙世倫看了一眼沙發,顯得非常尷尬,卻又不甘心收回來,便說,那不是我的。

趙德良說,你應該知道我的規矩,還是拿走吧。說過之後,也不理趙世倫,轉身向樓上走去。

趙世倫尷尬地站在那裏,走不好留也不好,直到趙德良上樓了,才對唐小舟說,唐處,謝謝你,我走了。

唐小舟立即拿起那個信封,暗暗試了試分量,估計是一張卡片。恐怕不是購物卡,幾千塊錢的購物卡,怎麼拿得出手?搞不好是銀行卡。唐小舟說,你把這個帶走。

趙世倫說,這是我給趙書記的一點意思,你幫我……

唐小舟打斷了他,說,不是我不幫你,我如果把這個東西送給趙書記,可能徹底害了你。你還是拿走吧。

送禮永遠是一件尷尬的事。人家如果收,倒還好說,如果拒收,這禮就像沒有扔出去的炸彈。唐小舟的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分上,趙世倫不好不收回來。唐小舟送趙世倫出門,原想僅僅隻送到門口,轉而一想,還是送到門外吧。

到了門外,趙世倫又拉著他說話,千言萬語,求他一定在趙書記麵前替自己美言。這可是一月,又遇到寒潮來襲,趙世倫出門時已經穿戴整齊,唐小舟卻隻穿了一件毛衣,冷得受不了。撐了一下,不得不打斷了趙世倫,說,外麵太冷了,有什麼話,我們還是以後再說吧。說過之後,也不理他,轉身進了屋子,迅速將門關上。

進屋後想想今晚這事,唐小舟一方麵為趙世倫的姿態感到惡心,另一方麵又覺得自己做得有些小家子氣,這麼大冷的天,故意讓他在外麵凍了兩個來小時,又選了個趙德良非常忙且心情不十分好的時候,表麵上做了人情,暗地裏卻是使了大壞。這種做法,實在不夠光明正大,失之於心理陰暗、手段卑劣。

他有點小小的恨自己,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修煉得有些政治家的度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