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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神秘而來的調查組(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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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說到就到了,天氣熱了起來。知了整天叫得人心煩。

掃黑行動已經開始幾個月,唐小舟也將所有的市州全都跑過了,有些重點地方,跑了幾次,結果讓他充滿了憂慮。惟一有成績的是柳泉,基本將該抓的人都抓了。可是,審訊工作遇到了難題,那些人很會使用絨默權,無論問什麼,就是不開口。其他地方,滬源和雷江雖然有些進展,可嫌犯都跑了,抓不到人,工作也無法打開局麵。

最讓唐小舟困惑的是趙德良的態度。兩個多月過去了,掃黑工作毫無進展,趙德良卻不發出收兵指令。剛開始還有些人在趙德良耳邊說,這個黑是掃不下去了,不如趁早收官。到了現在,所有人不再在趙德良麵前提起此事,大家對此諱莫如深。趙德良也幾乎不召見楊泰豐等人,偶爾,楊泰豐要求向他彙報,他也是找借口推掉。

最終的結案陳詞,漸漸送到了公安廳,一切都沒有脫離當初的預想,大部分彙報材料,都隻有一個結論,經過兩個月的調查,本市雖然有一些犯罪團夥,但還沒有形成黑惡勢力。

終於,唐小舟接到侯正德的電話。

侯正德問他,你在哪裏?

唐小舟說,我在聞州。

侯正德說,趙書記叫你回來。

唐小舟有點意外,問道,什麼事?

侯正德說,沒說,隻是叫你今天趕回來,晚上,他要和你談一談。

晚上談?現在已經快五點了,外麵下大雨。進入六月,就是南方的汛期,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防汛都是頭等大事。就算能夠避免發生大麵積的洪澇災害,也很難避免次生災害。連續幾天,省委都在開會,研究防汛減災工作。這種時候,趙德良把他叫回去,目的何在?

這次的雨已經持續了半個多月,時斷時續,時大時小。唐小舟駕車上路後,恰好趕上了大雨,高速公路上積了一層水,新的雨點落在上麵,濺起一層水霧,降低了能見度。唐小舟不得不異常小心地開車。一路上,看到好幾起車禍現場,要麼追尾,要麼撞向了路邊護欄,最慘的一起,一輛大貨車傾倒在路麵以外,四輪朝天。

路上走得慢,回到雍州,已經晚上十點,顧不上吃飯,唐小舟立即和侯正德聯係。

侯正德說,趙書記還在開會,陽通市發生山體滑坡,有十幾個人被埋,幾十間房屋被毀。 東漣市有一段公路被山洪衝毀,一輛長途客車被水衝翻。此外還有其他一些次生災害,省裏在開緊急會議。

唐小舟找個路邊攤吃了一碗粉,趕到省委。省委常委會還沒有散,因為陽通市被埋在泥石流中的人,還沒有下落,現場搶救工作,仍然在緊張進行。

唐小舟坐在辦公室裏和侯正德聊天。他問侯正德,趙書記把我叫回來,可能是什麼事。

侯正德說,具體情況,趙書記沒有說,我估計,可能與掃黑有關。公安廳送了一份報告過來,掃黑的形勢很嚴峻,下麵的意見很大,公安廳也出現了分歧。此外,最近一段防汛形勢嚴峻,到處需要人,大量警力陷在了掃黑工作中,這幾天的防汛工作會議上,不斷有人提出這個問題。不談掃黑工作成效,隻是說,在這種形勢下,掃黑工作應該暫停,所有一切工作,都要以防汛減災為重。

唐小舟明白了,提這些意見的人,有些自然是替趙德良著想,不要給別人抓住把柄做你的文章,有些,肯定就是在做文章,給趙德良施加壓力。趙德良承受的壓力到底有多大,唐小舟沒有直觀感受,卻可以想象。

直到十一點半鍾,常委會才散了。唐小舟聽到有人出門,立即和侯正德一起過去清理會場。趙德良雖然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事情顯然還沒有完,仍然有好幾個常委在他的辦公室裏說事。

唐小舟對侯正德說,要不,你先回去吧,他這裏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

侯正德說,我還是等等吧,最近事多,每天都要到很晚的。

唐小舟說,防汛時期是非常時期,今年的雨水多,次生災害又多。

侯正德說,是啊,今年也不知怎麼啦,盡是災害。我聽到外麵有人說,這都是因為江南省來了一個文弱書記,人太弱了,鎮不住邪。

唐小舟說,胡說八道,這種話,你可不能亂說。

侯正德說,我當然隻是跟你說說。

唐小舟說,有些人就是毛病,災害年年都有,有幾年沒有這樣大的降雨量了,今年特別一些也很正常。之所以出現這麼多的次生災害,說到底,還是前幾年平安無事,大家都放鬆了警惕,與某個人有什麼關係?

侯正德說,恐怕也不這麼簡單,有些人,把這些災害和掃黑連在一起說事,明顯是有目的性的。

唐小舟說,有些亂七八糟的話,你不要在老板麵前說。

侯正德說,我肯定不會說,我傻呀。不過,就算我不說,也有人會對他說。

唐小舟說,別人說是別人的事。老板的事多,需要考慮的問題太多了,我們不能拿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去煩他。

正說著,趙德良走過來了,站在門口,看著唐小舟說,小舟回來了?過來坐坐吧。

唐小舟端起自己的杯子,走到趙德良的辦公室,侯正德幫趙德良續了水,也幫唐小舟的杯子裏加了點水。

趙德良指了指沙發,對唐小舟說,小舟這段時間辛苦了,好像曬黑了不少嘛。坐,坐吧。

唐小舟坐下來,趙德良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對侯正德說,正德,我和小舟隨便聊幾句,小舟陪我回去就可以了,這些天你辛苦了,先回去吧。

侯正德離開後,趙德良說,怎麼樣?很辛苦吧。

唐小舟說,隻是沒把事辦好。

趙德良說,這事,也不是你能夠做到的。說說情況吧。

唐小舟說,情況和以前彙報的差不多,你猛然一問,我還真想不起有什麼可說的。還是像我上次彙報的一樣,全省能夠算得上有成效的,隻有一開始就采取行動的柳泉。柳泉一開始搶占了先機,把人抓了。可這些人,卻很強硬,到現在都不肯開口,即使將證據擺在他們麵前,他們也是一言不發。我和專案組的同誌聊過幾次,大家都覺得,那些人之所以如此,給人的感覺,他們是在等待什麼。

這大概屬於第一種類型。第二種類型是滬源和雷江,這兩個市,公安局長比較得力,又從原來的單位抽調了一名副局長和一個刑偵小組去工作,加上兩市市委比較積極主動。雷江的鍾紹基書記和滬源的文傑明副書記,對相關工作的支持力度很大。雖說要抓的人跑了,連影子都沒有撈到,但絕大多數犯罪事實,已經查明,證據在握。隻要相關犯罪分子歸案,就可以算是大功告成。第三種類型,就是東漣和西梁自治州,這兩個地方的治安情況一直比較好,市委市政府也很得力,至少目前,還沒有發現有黑惡勢力活動的跡象。其餘的各個市,基本屬於第四種類型,黑惡勢力的活動,或多或少存在,掃黑之前,這些人全都逃走了,公安部門的掃黑行動,進展不大,市裏的態度也比較微妙,下麵缺乏動力。

趙德良說,後兩種情形,我們暫時不考慮。今天,我們來好好討論一下前兩種類型。你在下麵跑得多,對情況掌握比較全麵。你想過沒有,這兩種類型,有沒有突破的可能?如果有,應該怎樣突破?

唐小舟說,這個事,我也想過。像柳泉這種情況,非常特殊,黑惡勢力的首要分子,幾乎全部落網,就是一些次要甚至不太重要的角色,也都在掌控之中。

專案組的工作之所以陷入被動,主要是兩方麵原因造成的。一是已經落網的犯罪分子不肯配合,始終不肯交待他們的罪行。就現已掌握的證據來看,要向法院證明他們有罪,證據是很充分的。但要證明他們是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夥,尤其是打掉他們背後的保護傘,有相當難度。案子卡在這裏,要進一步突破,專案組找不到方向。另一個原因,柳泉市委市政府不太配合,他們顯然有抵觸情緒,任何時候,總是同樣的說詞,公安部門是單獨辦案,我們不宜過問。我和柳泉市很多領導人接觸過,也做過一些工作,成效不是太大。市委市政府對這件事比較熱心的,隻有王增方副書記。可王增方並不是專職副書記,而是國家發改委下派來掛職的副書記,在柳泉,基本屬於無職無權的一個閑人。我想,對柳泉,一定要采取措施。

趙德良問,你想到什麼辦法沒有?

唐小舟說,我想過,也想到一個辦法。但畢竟我不太熟悉相關業務,不知道這樣的辦法是否可行。

趙德良問,什麼辦法?你說說看。

唐小舟說,柳泉市將那麼多人關在一起,肯定不是辦法,大家經常碰麵,還容易產生澆幸心理。尤其是那些犯罪輕微者和那些重罪嫌犯關在一起,他們就會覺得,其實公安局什麼都沒有掌握,不然,為什麼遲遲不見行動?那些人關在柳泉,心理上就會有一種依賴,他們的保護傘,肯定會在背後替他們活動。說不定,還真有人向他們通風報信,否則,為什麼那麼多人,竟然是鐵板一塊?這難道不是很奇怪嗎?王增方副書記也曾和我討論過這一現象,他同樣認為,如果幾個十幾個人不肯開口,可以認為這些人全是頑固分子。但幾十人甚至一兩百人,同時閉口,事情就不會那麼簡單了。我想,這麼多人,肯定不會是鐵板一塊,隻要把這塊板打破了,使之失去平衡,才有可能發生逆轉。

趙德良問,你有什麼好辦法打破這種平衡?

唐小舟說,我想是不是可以這樣,對那些已經調查清楚並且犯罪情節輕微的,先處理一批。該移送法院的,移送法院,要求法院盡快審理,在短期內判一批。

另外有一些情節不足以夠得上刑罰的,也可以按照治安管理條例等相關法規處理。這樣一來,他們之間,可能出現分化。

趙德良說,那麼,還有那些沒有查清楚的呢?怎麼辦?

唐小舟說,留在柳泉肯定不行。我覺得柳泉的風氣很怪,前次出了個王會莊,後來出了個曹滿江,這次又鬧出一個黑社會勢力。俗話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樣的事,為什麼不出現在東漣不出現在和柳泉相鄰的德山,卻一定出現在柳泉?某個地方有蒼蠅飛,首先應該考慮蛋是否出了問題。如果蛋出了問題,那些人留在柳泉肯定是不適合的。沿著這個角度思考,那些人之所以不配合,會不會因為他們能夠及時和外麵通消息?會不會是某種渠道的消息,給了他們希望?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應該把他們這個連接希望的渠道斷掉。最簡單的辦法,異地辦案。既然處理了一批,剩下的,不是很多,完全可以轉移到雍州或者別的地方。

後來唐小舟才知道,自己說這些,還是顯得幼稚。他以為自己給趙德良出了一個多麼高明的主意,卻不知趙德良早已經行動了。就在這天上午,楊泰豐已經下達命令,部分犯罪情節較輕而且案情基本落實的,一部分遞交柳泉市檢察院,另一部分交給柳泉市公安局,另外犯罪情節較重且需要更進一步調查的,轉往東漣市看守所。可見,趙德良問他,並不是要聽取他的意見,隻是想了解他的思路談過這一問題,趙德良進一步問他,對於第二種類型,你有什麼想法?

唐小舟說,現在最大的問題,也就是怎樣實施逮捕的問題。以前遇到這種情況,往往是不惜一切進行追捕。可在反黑案件中,追捕不太適用,人數太多,費用太大,還不一定能達到效果。有人提了一個建議,是不是用一種辦法,讓他們相信,案子已經了結,事情過去了,不會再追究了。那些外逃者如果確認已經安全,就可能陸續返回。畢竟,在外的日子不好過,加上家裏還有他們的巨大利益,能回,他們肯定求之不得。現在的問題是,有什麼辦法,能夠讓那些人相信掃黑已經結束,而不是一個誘敵深入之計?

趙德良說,可不可以這樣?你不是建議柳泉市采取更進一步行動嗎?我們在行動的同時,利用謀體進行宣傳,向外界宣布,掃黑行動,已經取得了階段性勝利,當前的工作,將轉移到防汛減災上麵來。

唐小舟說,我也曾想過一些辦法,包括你所說的辦法。但是,我又有一些憂慮。這次之所以功敗垂成,根本原因不在於那些人多麼狡猾,而在於我們的消息泄露了。在這種情況下,別人會得出什麼樣的判斷,我們不知道。如果要采取這種策略,就一定要找到一種方法,讓所有人都相信,掃黑行動,真的結束了。最好不由我們來宣布結束,而由他們得出結論。

趙德良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前,開始清理東西。唐小舟知道,這是準備離開了。他迅速站起來,將茶杯拿過,到廁所裏去洗,返回時,趙德良已經整理好,對他說,我們走吧。

外麵在下雨,趙德良坐上了唐小舟的車。趙德良問,這段時間你在外麵跑,家裏怎麼樣?

唐小舟聳了聳肩,說,就那樣吧,湊合著過。

趙德良說,家庭問題,還是要處理好。

唐小舟不想談這個問題,自己那個家,能處理好嗎?現在這麼拖著,穀瑞丹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他想,自己將這個問題交給她去處理吧,她想這麼過,就這麼過好了,她如果覺得過下去實在沒意思,主動提出離婚,他自然會非常樂意。

他說,我也想處理好。可是,她心裏有別的男人,心不在我這裏。

到了房間門口,唐小舟小心地將車停在門前,以便趙德良一步便可以跨到門簷下。他正要下去替趙德良開門,趙德良說,算了,在下雨,又這麼晚了,你不下來了。明天下午,常委會繼續開會,你來一下吧。上午,你可以在家睡覺,下午來就行了。

唐小舟仍然準備下車,趙德良已經自己打開了車門。趙薇聽到汽車聲,立即打開門出來,恰好見趙德良下車,她伸出一隻手,扶了趙德良。趙德良跟著她進了房間,唐小舟隻好啟動汽車,向前駛去。

他不想回家,便給徐稚宮打了個電話。徐稚宮和另一個女孩合租房子,他開了車到她的門口,將她接了,一起來到喜來登。因為第二天上午不必去,唐小舟放心大膽地睡覺。

下午到了省委,唐小舟才知道趙德良為什麼叫他上午不必去。說是常委會,實際上隻是常委值班會,到場的隻有幾個常委。非常時期,在家的常委們集中在一起,遇到突發情況,臨時決策。絕大多數常委和省政府的副省長們,已經深入到第一線。

唐小舟在這裏,幫不上什麼忙,僅僅隻是給他們倒水。

直到吃過晚飯,常委們才陸續從各地趕回來。有些人甚至忙得連晚飯都沒顧上吃,唐小舟又去替他們張羅,讓食堂做些飯菜送上來。常委們湊在一起,談的還是防汛減災。哪些地方受災了,采取了哪些措施,哪些地方還存在隱患,正在想辦法。大家所談的一切,全部由餘丹鴻記錄下來,第二天以明傳電報的方式,冠以省委常委會紀要的名稱,發送到縣一級,再由縣委發送給各鄉鎮。

晚上十點,防汛的事談得差不多了,趙德良說,正好,大多數常委都在,我們來討論一下掃黑的事吧。小舟,你做一下記錄。丹鴻同誌,你記得會後和未到的常委們通一下氣,看他們有沒有什麼特別的看法。

唐小舟立即拿出筆記本,準備記錄。

趙德良說,掃黑的情況,公安廳每期的情況通報,相信大家都已經看過。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我想,也不需要讓公安廳的同誌來介紹了吧?

常委們紛紛表示已經了解大致情況,公安廳的情況通報很清楚。

趙德良說,那好,時間不早了,最近事情比較多,我們就省了這道手續,直接進入正題。正題是什麼呢?有關掃黑行動,目前的認識比較混亂,各種想法各種意見或者說各種建議都有。我歸納了一下,大概有這麼幾條。一條,主要是基層公安部門的意見,他們認為,掃黑工作進行了一個時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比如說柳泉市的掃黑行動,成果是有目共睹的。而另一些市州,不能說沒有成果,但也基本告一段落,是不是就此收兵?第二條,有些市州,雖然未能查到黑惡力,還是查清了一批大案要案,隻是相關案犯,聞風而逃,是追逃,還是暫時放一放?如果追逃,辦案經費的壓力巨大,省裏恐怕得撥一筆專款,而且,這筆款的數目不會小。還有一種意見,現在到了汛期,各地的防汛任務壓頭,尤其是公安部門,往往是防汛主力。到了七月,屬於主汛期,防汛任務會更重。在這樣的特殊時期,各市的公安主官都不在崗,很讓人不放心。此時,是不是把掃黑工作暫停下來,集中力量防汛?第四條意見,柳泉市的相關案情,基本已經查清了,是不是應該結案?我估計,大家可能還聽到其他一些意見,都說說吧,你們怎麼看?

這件事,確實敏感,常委們雖然個個都發了言,但所說的話,基本沒什麼內容,隻是將某些人的話或者趙德良的話重複一下。唐小舟算是看明白了,大家抱定的宗旨隻有一個:掃黑行動,是你趙德良的行動,現在搞成這樣,屁股還是你自己來楷吧。

趙德良見大家都表了態,並沒有什麼新東西,便說,那好,我來歸納一下。

第一,關於柳泉市,就按公安廳的意見辦,已經查明了的,夠刑罰的,交給檢察院起訴,不夠刑罰的,由柳泉市公安局按照相關法律法規處理。個別沒有查清的或者有疑點的,由公安廳決定,酌情處理。

第二,各市公安局的專案小組,暫停工作,相關人員歸位,將主要精力,放在日常工作以及當前的防汛減災工作中去。

第三,相關公安局長,各回各的崗位吧。目前防汛減災工作的任務非常繁重,公安局長,要盡快起到應有的作用。

第四,必須強調,掃黑是一項長期的艱巨的工作,目前隻是取得了階段性勝利,還沒有取得根本性勝利。各市州縣公安局,務必高度重視這項工作,做到有黑必掃,逢黑必辦,決不姑息。對這幾條,同誌們都有些什麼意見?

每位常委都表態了,歸納起來就隻一句話,同意。唐小舟看出來了,這個結論對於大多數常委來說,下得極其勉強。他們心裏是有不同意見的,有些人是不想讓趙德良太難堪,另一些人,恐怕不會就這麼輕易放過此事吧。

趙德良說,那好,丹鴻同誌草擬一個決定,以省委的名義發下去。

餘丹鴻問,發到哪個級別?

趙德良說,發到市委以及相關廳局一級吧,各市公安局,由政法委和公安廳根據省委精神進行安排,我們就不必給他們發文件了。

丁應平問,掃黑工作取得階段性勝利,是不是需要宣傳方麵配合一下?

趙德良說,宣傳就算了。當前的首要任務是防汛減災。不要把這個主題衝淡了。

唐小舟想,果然收了。這個結果,早在幾個月前,他已經預料到了。同時,他也為此憂心忡忡,表麵上看,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問題在於,趙德良想這麼過去,別人也這麼想嗎?如果有人不想劃上句號,而想借機生事的話,會生出什麼事來?

進入七月之後,防汛工作更加嚴峻,江南省有一湖三江四水,一湖是嶽衡湖,三江分別是長江、雍江和柳江,四水是境內的四條支流。因為連日暴雨,江水漲猛,各地段水位嚴重超警戒線,整個江南省,四處告急。省委省政府所有領導,全部下到杭洪前線現場指揮,趙德良留餘丹鴻和侯正德守在家裏,他帶著唐小舟去了嶽衡湖。枯水季節,嶽衡湖湖麵都有二千多平方公裏,現在,湖麵麵積,已經超過了四千平方公裏。湖區沿線,被劃分成了幾十個責任區。每個責任區,又劃分了責任段,其中有十幾段,屬於曆史上的高險段。

那段時間,趙德良幾乎每天都呆在衝鋒舟上,一會兒跑到這個責任段指揮,一會兒又跑到那個責任段查看險情。整個嶽衡湖建立了一個總指揮部,趙德良幾乎沒有在總指揮部裏呆過。唐小舟不得不緊緊地跟著趙德良,最讓他心驚肉跳的是乘衝鋒舟。倒不是他自己怕有危險,而是必須保證趙德良的絕對安全,隨時做好為趙德良棲牲自己的準備。那幾天,因為精神高度緊張,晚上做夢,自己都是在衝鋒舟上。

洪峰過去後,長江的水位開始下降,警戒已經解除,但是,江水仍然很滿,為了不給長江造成壓力,沿線各湖區排洪按照國家防總的統一部署進行,任何單位都不能自行其事,如此一來,嶽衡湖的水位並沒有下降,壓力未能解除。趙德良絲毫不敢鬆懈,仍然帶著唐小舟在湖區走動,不放過每一個可能的隱患。

正在此時,唐小舟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一看,是餘丹鴻。

餘丹鴻問,趙書記在你身邊嗎?

唐小舟說,在。

餘丹鴻說,你把電話給趙書記。

趙德良接過電話,表情顯得很凝重,一直是嗯嗯嗯地答應,並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掛斷電話後,趙德良對唐小舟說,你去準備一下,我們趕回去。

唐小舟暗吃一驚,現在趕回去?已經到了晚飯時間呀。他問,吃了晚飯就走嗎?

趙德良說,不吃了,你去找點東西,我們在路上吃吧。

唐小舟再次驚了一下,什麼事這麼急?這裏是湖區,路況不好,需要五個小時左右,才能繞上高速公路,上了高速,還需要三個小時才能到達省城外圍,進城大概還需要一個小時。回到家,豈不是淩晨三四點了?難道還有比杭洪更大的事嗎?

當晚將趙德良送達後,他很想給侯正德打個電話問一問情況,再一想,現在是淩晨四點鍾,把人家從床上叫起來,太不人道了。唐小舟並沒有回家,住在趙德良那裏。一大早,趙德良還沒有起床,他便爬起來,捂著話筒,給侯正德打電話。

侯正德說,好像是北京有個調查組下來了,具體情況,我不是太清楚。

唐小舟不甘心,問道,北京的調查組?有說法嗎?

侯正德說,我聽韋成鷗冒了一句,說是來調查掃黑行動的。好像有人把這事捅到上麵去了。

唐小舟心裏一涼,暗想,難道真的出招了?這一招夠毒夠絕,可算是一劍封喉呀。唐小舟已經意識到,這是繼自然洪峰之後的一次政治洪峰。難怪當初趙德良那麼長時間下不了掃黑的決心,此事竟然如此凶險,官場的水,實在太深了。趙德良之所以猶豫,正在於看到了今天可能存在的危機吧?這恰好說明,趙德良這個人,實在是太有遠見了。

通過電話,唐小舟迅速洗漱,然後候著趙德良,並且小心地觀察他,希望從他的表情、行為等方麵,判斷出他對此次調查組進駐的態度以及做法。可是,趙德良顯得異常平靜,仍然是一早出門鍛煉身體,唐小舟隨行。

在這方麵,侯正德不如唐小舟。唐小舟是從早晨六點鍾起,便跟著趙德良,侯正德並沒有過來陪同趙德良鍛煉,通常是趙德良早餐吃到一半的時候,侯正德和馮彪才會到達。今天情況略有不同,馮彪長時間開車,十分疲勞,昨晚分別時,趙德良已經吩咐過他,早晨他將步行上班,不用來接。侯正德並不清楚趙德良昨天半夜時回來了,早晨接到唐小舟的電話後才知道此事,所以急急地趕了過來。

到達時,趙德良和唐小舟剛剛晨運結束。

回到住地,趙薇已經擺好了早餐。趙德良看到侯正德,主動說,正德來了?吃早餐沒有?一起吃。

侯正德說已經吃過了。唐小舟便陪著趙德良一起吃早餐。這件事,令侯正德羨慕不已,要知道,陪一號首長吃早餐,那可是一種待遇,這種待遇,自己是沒法得到的,整個江南省,大概也沒幾個人能夠享受這種待遇。侯正德也因此看出,唐小舟在趙德良身邊的地位,絕對不是其他人可比。

趙德良一邊吃早餐,一邊問侯正德,正德,這段時間,沒什麼特別的事吧?

唐小舟知道,趙德良這是無話找話。他雖然好幾天不在省委,省裏一天好多次電話電報以及其他方式向他彙報。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能有什麼大事?

侯正德並不完全明白這一點,竟然向他彙報了一大堆。一旁的唐小舟看著心急,暗想,都是些什麼雞毛蒜皮,這也值得說?

吃過早餐去上班,趙德良獨自在前麵走,侯正德和唐小舟在後麵跟著。

唐小舟仔細觀察趙德良走路的步幅身態,步幅還是那麼細碎,每一次向前伸腳的時候,腳尖微微有點外八,有種京劇中小生邁著方步的感覺。他的雙手還是向後擺動,手掌一如既往地像鳴璞一般在後背翻動,顯得那麼自如那麼淡然又是那麼自信,絲毫看不出他正麵臨巨大壓力。

掃黑行動雖然停止了,唐小舟的職位並沒有確定,侯正德仍然跟著趙德良,所坐的也是唐小舟以前的辦公室。如此一來,唐小舟在三樓就沒有位置了。好在他是一處處長,在二樓還有一個位置。

陪著趙德良在三樓轉了一圈,感覺沒什麼特別的事,唐小舟回到二樓,坐下來,打開報紙,看著上麵的標題。報紙上全是杭洪的消息,軍民杭洪的大幅照片,領導人的視察,杭洪中湧現的各種英雄事跡。再沒有一個字提到掃黑,更不可能提到北京調查組的事。

看著報紙,唐小舟心裏覺得好笑,媒體做的是新聞,可這裏登出來的東西,對老百性確實算是新聞,對於官場尤其是官場核心來說,全都是舊聞,一點新的感覺都沒有。所有新聞,就像防洪大堤的管湧一樣,全都隱藏在下麵,不到總暴發的時候,你根本看不出來。以前自己還一門心事為這個新聞事業而奮鬥,可他又哪裏料到,這個所謂的新聞事業,其實是在拾人牙慧,是在炒剩飯?

韋成鷗進來了。他並沒有敲門,腳步放得很輕,進門之後,還向後望了一眼,然後將門小心地關上。

官場之中,門的開關極有講究。一級首長談話的內容往往涉及重大人事、重大決策或者重大事件的解決,影響巨大且深遠,不能為外人所知,他們的門,永遠都是關上的。二級首長涉及上傳下達以及部分核心機密,自然也有極強的保密性,他們原則上應該關門辦公。問題是,他們的門一旦關上,便有自比一級首長之嫌,而且還有背後搞什麼見不得人勾當之嫌。所以,二級首長的門,通常都是掩著的。三級首長或者說部門負責人,主要是執行上級指令,這類指令,對於其他部門可算是秘密,但在本部門,無秘密可言。此時,你若也關上門,就有自抬身份之嫌。所以,他們的門,永遠都是開著的。

在省機關,一級首長,自然是指省委和政府首長,如省委書記副書記、省長副省長。二級首長,也就是秘書長和副秘書長。三級首長,即處室負責人。以此類推,在市級機關,一級首長是書記市長,二級首長是秘書長副秘書長,三級是部門負責人以下。廳局機關略有些不同,一級首長,是書記以及廳局長,二級首長,是副書記以及副局長,三級自然是部門負責人。當然,也有些特例,比如某個副市長副省長自比二級,將自己的門半開半掩,那是一種自謙,是一種姿態。

韋成鷗進門便幫唐小舟將門關上,在他看來,是對唐小舟的一種尊重,可在唐小舟看來,卻是一種做作。

唐小舟並沒有從報紙上抬頭,隻是用眼角的餘光呼了一眼。對於韋成鷗的做派,唐小舟是不恥的,什麼事都做得神神秘秘,目的也就隻是一個,顯示他在處裏與眾不同,掌握的內幕永遠比別人多,而他談話所涉及的東西,一定來自最高層,屬於絕密。

隻有本身底氣不足的人,才希望借助某種形式來抬高自己,那些資本實力不足的老板們,往往豪車寶馬,相反,真正的巨畜,反而輕車簡從非常低調。那些肚子裏沒有多少真才實學的人,往往出口成章,暗中將經典大段大段地背下來,見了人就滔滔不絕,讓人覺得他滿腹錦繡文章,而真正學畜五車者,輕易不表達自己的觀點,而是認真聽取他人意見,關鍵時刻,才表達一兩句。

韋成鷗走到辦公桌前,問他,唐處,什麼時候回來的?

唐小舟這才從報紙上抬起頭,說,成鷗呀,坐。

處裏的同事,早已經對韋成鷗改了稱呼,叫他韋處了,唐小舟是個例外,他畢竟是處裏的一把手,如果也稱韋處,那是抬舉他了,這個人根本不值得自己如此抬舉。

韋成鵬在身上掏了一下,掏出一包精軟江南香煙.扔到他的辦公桌上。

唐小舟知道韋成鷗的做派,對待上級,神神秘秘地扔上一包煙,讓人覺得,他對你是極其恭敬的。對待平級,他可能從身上的某個地方掏出三兩包速溶咖啡棒,生怕別人看見似的,神神秘秘地塞給你,顯示對你的與眾不同。唐小舟看了一眼那包煙,沒有理會,而是問他,最近怎麼樣?處裏沒什麼大事吧?

這話很官場,許多官員對待下級,都是這麼問的。這話顯示了一種姿態,表明其實我和你並沒有什麼可說的,你如果有什麼特別的話,請講吧。職場之中,往往有一種人,很不善於和上級溝通,上級一句最近怎麼樣,將他所有的話給堵了回去。有些人或許覺得,上級如果重視我,就應該問得更具體,應該坐下來和我促膝談心。如果有這種心理,此人大概一輩子都別想高升。上級隻有一個,下級有那麼多,需要領導坐下來促膝談心的人,實在太多了,上級怎麼顧得過來?上級能問上一句最近怎麼樣,已經給了你表現的機會,你自己不會表現,那隻能說明一點,你不適合這個位置,自然更不符合高一級的位置了。

韋成鷗說,還好吧,一切工作都正常。

唐小舟說,最近杭洪是天大的事,侯處跟著趙書記,我又有些別的事,處裏就你和楊處,你要多操點心。

韋成鷗說,是啊是啊,我正準備來給你彙報呢。聽說上麵派了調查組下來,你知道嗎?

唐小舟說,調查組?什麼調查組?

韋成鷗說,昨天到的,住在迎賓館,隻通知了辦公廳,不讓人陪。我聽說,從昨天晚上開始,他們已經分別找人談話了,搞得很神秘。

唐小舟故意讓自己顯得很平靜,問,這麼神秘?調查什麼?

韋成鷗說,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唐小舟斷定,他一定知道更多,隻不過礙於自己的身份,他有意藏了一些。

見他那一臉的神秘和得意,唐小舟認定,他此時正暗自樂著呢?說不準,想看著自己倒黴,他好趁機成為一處的掌舵人?閑聊幾句,韋成鷗告辭走了,離開時,順手要將門帶上。唐小舟說,別關了,讓它開著吧。

片刻之後,孔思勤進來了。他和孔思勤雖然常常見麵,說話的機會並不多,尤其是上次的事情之後,他們在公開場合見麵,也就是默契地點點頭。偶爾有幾次,孔思勤摸準了他有空閑,約他出去喝茶,也一定是找個較偏僻之所,兩人相對,發乎情止乎劄。隻有平常相互發短信的時候,才會顯得放鬆一些。

他或許會問,你在千嘛

她說,在想你。

他說,會不會想錯了對象?

她說,對象沒錯,空間錯了。

有時,她也會提出同樣的問題,問他在幹嘛?

他會說,在想某個人。

她問,哪裏想?

他說,夢裏。

她會更進一步問,什麼時候的夢?

他說,昨天晚上。

她問,後來呢?

他說,後來起床換衣服。

她說,壞蛋。

他說,彈沒壞,是擦槍走火。

她閃身進來,顯然為關門或者不關門思謀過一番,最終還是讓門敞著。她走到他的麵前,不等他請,坐下來,問道,是真的嗎?

他抬起頭來,說,是你呀。什麼真的假的?

她說,到處都在傳說,說調查組是來調查趙書記的。

對此,唐小舟並不感到意外。官場本來就是一個風波場,見了風就是雨的事常見。

他問,你都聽到些什麼?

她說,大家都在傳說,有人給中央寫信,把趙書記告了,上麵就派了調查組下來。

唐小舟說,寫告狀信,總要有理由吧?

她說,這不明擺的嗎?說趙書記排除異己,無中生有搞什麼掃黑,其實是想借機整人,搞文化大革命,搞運動。

唐小舟愣了一下。官場之事,表麵上看,都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實質上,都是為了權力平衡。如果是他唐小舟拿此事做文章,肯定也是這個著力點,民眾對權術深惡痛絕嘛,卻不知道,權術其實是權力的最高境界。

話說回來,以此著力,也並不冤枉趙德良吧?趙德良到江南省,並沒有像袁百鳴那樣,一來就在人事上搞大動作,弄得天怒人怨。趙德良顯得很低調,雖也曾幾次調整人事,可都是微調,且有不得已的原因。確實有人不斷在他耳邊建議進行一次大調整,可他一直按兵不動。唐小舟搖摩,不動並非他不想動,而是江南省的情況太複雜,貿然行動,最終得利的,仍然是陳運達,那麼,江南省權力場的柳泉幫,就會更加權勢中天。權力傾斜的結果,肯定是趙德良這個省委書記,被進一步架空。

一個國家,新元首上任之時,往往容易發生戰爭。根本原因在於,新元首上任,權力需要洗牌,直接對權力金字塔動手,容易激起事變。發動一場戰爭,處於權力金字塔下端的人,並不完全清楚這場戰爭的動因,加上統治者刻意隱瞞,一般人往往相信了上層的宣傳,以為真是國家主權或者利益受到侵害,國家必須打這場仗。當全國上下同仇敵汽,一致麵對這場戰爭的時候,元首則會悄無聲息地將權力向某部分人傾料。待戰爭結束,某些人如夢方醒,權力已經完成了重新結構。

這種辦法不適宜一省一市一地,在大一統的國家權力之下,你若發動戰爭,那是自取滅亡。戰爭的方法不可取,類似的手段,卻行之有效。隻要有一場全體關注的事件,你便可在這場事件掩護之下暗度陳倉,順利完成權力洗牌。趙德良發起掃黑,恰恰就是要製造這樣一次事件,這可以說是個一石二烏一箭雙雕之計趙德良使出此計之初,唐小舟暗自叫好。可他沒料到,趙德良是高手,他的對手一點都不弱。此事壞就壞在,對手已經明白了趙德良的意圖,給他來了個釜底抽薪,讓他的掃黑行動功敗垂成。

唐小舟問,還有些什麼說法?

孔思勤說,有人說,趙書記在江南省呆不下去了,下一步,是陳運達當書記。

這並非不可能。袁百鳴在江南省摘了四年,最後灰溜溜地走了。趙德良在江南省搞的時間可能更短,能不能幹滿兩年三年都很難說。如果中央非常清楚這兩任書記都是權力鬥爭的棲牲品,或許不一定會考慮陳運達。問題在於,表麵上看來,兩人的離開,均與權力鬥爭無關呀。

見唐小舟半天沒說話,孔思勤指了指頭頂,問,這次是不是很麻煩?

唐小舟說,我和趙書記才從杭洪一線回來,具體情況不是太了解。

孔思勤說,如果老板麻煩,你會不會也很麻煩?

唐小舟想,那還用說?結局嘛,他的正處級,大概是不可能動的,位置肯定會動,比如到政研室搞個閑職或者像袁百鳴的秘書被流放之類。如此一來,搞不好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孔思勤離開後,唐小舟原想去肖斯言那裏串串門,轉而一想,不妥。他是趙德良的秘書,肖斯言是遊傑的秘書,兩個大秘呆到一起,太引人注目。私底下,唐小舟和肖斯言的關係不錯,偶爾有機會,他們會小聚一下。盡管這種情況很少,彼此卻有默契。公開場合,他們是不交流的,因為人們會將他們的行動看成是工作,甚至看成是書記和副書記之間的某種動向。任何私人的交往,一旦和政治桂上鉤,就一定得小心謹慎了,如臨深淵了。

他將麵前的電話拿起來,撥了肖斯言的辦公室。他說,老兄,在忙什麼?

肖斯言說,還好,你回來了?

他說,是啊,昨晚趕回來的。

肖斯言壓低了聲音問,為了調查組的事?

唐小舟說,還不清楚,一大早聽到一些說法。

肖斯言說,有些人對掃黑有些看法,往上麵寫了信,所以,上麵來了解一下唐小舟問,你知道都找了哪些人?

肖斯言說,很神秘,他們單獨活動,不要省委這邊配合。

唐小舟問,找了你們嗎?他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聽說昨晚調查組已經找過遊傑。

肖斯言說,昨晚的事。我去的時候,看到二號車離開。離開的時候,看到五號車過去。

省委一號車,是趙德良的車,二號車是陳運達的,遊傑是三號車。四在江南省是個忌諱數,這個車牌成了省裏的公務車,掛在一輛別克商務車上,五號車是紀委書記夏春和的座車。肖斯言不可能說得更多,僅此也已經讓唐小舟明白,昨晚調查組已經找省裏幾位主要領導談話了。

讓唐小舟沒料到的是,下午五點,調查組通知他去談話,具體時間安排在晚上八點。通知是由餘丹鴻電話下達的,這個談話名單,到底是由調查組指定,還是餘丹鴻安排,唐小舟不清楚。

這三個小時,他一直猶豫,既然通知是由餘丹鴻下達的,他肯定會在第一時間告訴趙德良吧?趙德良希望自己跟調查組說些什麼?談話之前,自己是不是應該和趙德良溝通一下?轉而一想,這事直接找趙德良有些不妥,還不知道有些什麼眼睛盯著呢,自己接到調查組的約談電話,便急急忙忙去找趙德良麵授機宜,會不會幫了倒忙甚至授人以柄?如果不找趙德良,又實在摸不清趙德良心裏如何想。

唐小舟一直矛盾鬥爭著,連晚飯都沒吃,七點一過,早早來到調查組駐地,在迎賓館附近轉悠著,反複思考,調查組可能問他些什麼,他應該說些什麼。

談話在一個套間裏進行。唐小舟進去的時候,裏麵已經有三個人,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性年齡較大,應該六十歲左右,另外兩個人年齡都是四十多歲。那個年輕一些的男人替他開門,問,是唐小舟同誌?唐小舟說,是,餘秘書長叫我過來的。

長者主動伸出手,和唐小舟握手,說,你很年輕嘛,請坐。

唐小舟看了看套間的格局,有點不知該怎麼坐。這是一個套間,他正站在客廳裏。客廳分成兩個部分,一半帶有餐廳性質,擺了一張橢酬餐桌,另一半是會客室,由三麵沙發圍成一個U形,兩邊是單人沙發,中間是長沙發,長沙發的對麵,是一台大屏幕的電視機。他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坐在其中一隻單人沙發上?再看那個長者的手勢,似乎是叫他坐到長沙發上。他有點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和另外兩個人握手,見長者已經在其中的一隻單人沙發上坐下來,他才改變主意。

隨後,女者在另一隻單人沙發上坐下,與長者相對。替他開門的那位,先替唐小舟倒了杯茶,然後搬了把持子,坐在女者身邊。

中國的人事,隻要看一眼他們所坐的位置,便一目了然。各自就位之後,唐小舟頓時明白了這幾個人的身份。麵前的長者,應該是調查組的組長,從年齡上判斷,至少也是副部級以上。當然,還有一種可能,他是調查組的副組長,另外還有一個小組甚至兩個小組,在進行更高級別的談話。而這位女者,年齡雖然隻有四十多歲,身份估計也不低,至少也是副司級。在中央工作,又到了這樣的年齡,仍然隻是處級副處級,那算是白混了。至於替自己開門的這位,估計和自己的身份差不多,是秘書。

長者說,今天找你來,主要是想和你聊聊。相關的情況,餘秘書長已經告訴你了吧?

長者很和藹,慈眉善目,語氣平和,甚至帶著一點微笑。如果以貌取人,唐小舟無論如何不相信,他們帶著一個極其重要的使命。

唐小舟說,餘秘書長隻是叫我八點鍾過來,說是北京來了幾位同誌,叫我過來。

長者說,那也好,我們就隨便聊聊吧。

他說的隨便聊聊,顯然不會那麼隨便,對麵的男者和女者,雖然沒有說話,卻拿著本子在記。他麵前的茶幾上,還有一支錄音筆。領導說隨便聊聊,顯然是一種姿態。對於領導此說,唐小舟並沒有應答,而是等待他更進一步的指令。

領導說,你叫唐小舟,是德良同誌的秘書?

唐小舟說,是。

領導說,德良同誌來江南省的時間不長。你以前做什麼工作?

唐小舟說,在江南日報當記者。

領導微微抬了抬頭,說,新聞記者,無冕之王,很不錯的職業嘛,怎麼想起要改行?

唐小舟說,我沒有想過要改行,還以為一輩子會當記者呢。沒想到突然有一天接到省委辦公廳的電話,餘丹鴻秘書長找我談話,叫我來當趙書記的秘書。我當時還以為餘秘書長是和我開玩笑。

領導再一次笑了,說,原來是餘秘書長拉郎配呀。怎麼樣,能適應嗎?當秘書和當記者,完全是兩回事呀。

唐小舟說,坦率地說,到現在,我都覺得不是很適應。同時,我又覺得,一個男人,適應能力應該盡可能一點。如果我能夠適應更多不同的工作,也是能力的證明。

女者說了第一句話,你證明的結果呢?是適合還是不適合?

唐小舟說,這個,你如果問我的自我評價,肯定是非常好。但這不算數,隻有趙書記和餘秘書長的評價,才可能客觀準確。

領導說,前不久,江南省搞了一次掃黑行動,你以新聞記者的眼光,對這次行動,有何評價?

唐小舟說,小有成就,但總體不是太成功。

領導說,哦,為什麼小有成就總體不太成功?這個說法,好像和省委不太一致哦。我記得江南省省委的結論是說,取得了階段性勝利。

唐小舟說,除了這樣說,還能怎麼說?說不成功?畢竟,還是掃除了柳泉市的黑惡勢力嘛。那一仗,非常漂亮,不敢說把柳泉市的黑惡勢力一網打盡,至少也算疾風掃落葉,至少三五年甚至更長時間裏,柳泉市的黑惡勢力想抬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如果要說成功,又遠遠談不上,其他城市和地區,早在掃黑行動之前,那些榜上有名的人物,就已經得到消息,逃之夭夭。他們為什麼逃之夭夭?說明他們的背景很深,信息靈通。也說明省委常委會的決議被人泄露了,這能算成功嗚?如果讓我以一個新聞記者的眼光看待這件事,這是典型的虎頭蛇尾。

女者說,你認定江南省存在黑惡勢力,或者說,江南省除了柳泉市,其他市州也存在黑惡勢力?

唐小舟說,不是所有的市,但至少有好幾個市或者說大部分市存在。

女者說,可我們看到省公安廳的一份報告,這份報告,是各市情況通報的彙總,他們調查的結果證實,那些地方,根本不存在黑惡勢力呀。

唐小舟說,你們也看到了另一份報告,這份報告的級別更高,是省委作出的。省委報告的結論是,掃黑取得了階段性勝利。

老者伸出一隻手指,點了點唐小舟,說,你這個小唐,果然是新聞記者出身,非常敏銳,非常犀利。

唐小舟說,下麵在不斷往上麵送報告,而上麵呢?每天都在讀大量的由下麵寫出來的報告。我不知道幾位領導怎樣看待這些報告,至少在我看來,讀報告是一門學問,而且是一門極其深奧的學問。

老者笑著問,說說看,什麼樣的學問?

唐小舟說,我想,最大的學問,在於你要讀懂寫報告者的心態。公安廳那份報告,總結的是各市公安局上報的材料。各市公安局上報材料時的心態是什麼?如果是我讀這份報告,我肯定會想到一個事實,他們沒有掃到黑,這個事實會讓他們非常被動。

女者說,你也承認,沒有掃到黑是事實嘛。那你憑什麼認定他們的報告有水分?

唐小舟說,首長就是首長,看問題極其敏銳,一下就抓到了問題的要點。

女者說,你別給我戴高帽子。

唐小舟說,我還真不是給你戴高帽子。問題的要點,就是沒有掃到黑。如果說,沒有掃到黑是一個邏輯的結論,那麼,我們都學過邏輯學,知道在這個結論之前,肯定還有前提。前提是什麼?我想,不外乎兩種可能。

老者笑了笑,說,哪兩種?

唐小舟說,其一,確實沒有黑,其二,有黑,但他們沒有掃到。

老者點了點頭,說,不錯,確實是這兩種可能,可這能說明什麼?

唐小舟不想再插出一副首長秘書姿態,他想,這是關鍵時刻,自己得把當記者時的敏銳和鋒利拿出來,刺一刺調查組的幾個人。此事關係到自己的前途命運,能不能起作用,都得做。他把自己的音調提高了一些,語速也加快了一些,說,我有個讀小學的女兒,她如果考試沒考好,我問她的時候,她肯定不會說,是她學習不認真,或者有粗心的毛病,一定會找別的客觀理由。這據說是中國人的劣根性,是不是我不太清楚,但普遍的規律卻是,兩個結論擺在自己麵前,如果可以任意選擇的話,哪個人的做法都一樣,都會選擇對自己更有利的結論。

女者說,你的意思是說,沒有黑的結論,對他們更有利?

唐小舟說,這是顯而易見的。如果說有黑沒有掃到,上麵就會更進一步追問,沒有掃到的原因是什麼?問題複雜化了。如果結論是沒有黑,上麵自然再沒法追問。

老者問,那麼,你的結論什麼?

唐小舟說,這個問題,首長已經是第二次涉及了。剛才首長也問了我,以從事新聞工作十幾年的經驗判斷,得出的是什麼結論。我坦率地告訴你們,以一個還算資深的新聞記者的經驗和眼光判斷,此地無銀三百兩吧。如果說沒有黑惡勢力,那些被列入黑名單的人為什麼要逃?如果那些人沒有犯罪,他們怕什麼?更進一步,他們的消息從何而來?如果說,一個兩個人逃了,我相信事出有因。所有人一起逃了,這就很不正常了。別說讓一個幹了十幾年新聞工作的記者判斷,就是普通人,也一樣會得出一個結論吧。

老者問,那你覺得,應該怎樣解讀省委的報告?

唐小舟說,要解讀省委的那個結論,我覺得韻味就多了。你可以認為是文過飾非,也可以認為是政治智慧,還可以認為是留有空間和餘地,且聽下回分解。甚至還可以認為,是實事求是。

老者再一次笑了,說,我很想聽一聽你這幾種不同的結論。

唐小舟說,畢竟有那麼多地方沒有掃到黑,那些黑惡勢力的關鍵人物聞風而逃,既然可以結論是掃黑失敗,也可以結論是無事生非。但我覺得,畢竟柳泉市掃黑成功了,而且是不小的成功,掃黑作為一項長期的艱巨的工作,階段性勝利了,這個結論並不為過。退一步說,就算省委認定這次掃黑不成功,卻不能把這種不成功的結果寫進結論報告。真的這樣寫了,向上,無法交待,向下,容易造成亂,尤其對於民眾,必然誤解。所以說,階段性勝利,既是事實,也是具有大局觀的政治智慧。

老者說,好一個政治智慧。

女者接著問,我聽說,你是這次掃黑工作的聯絡員?

唐小舟說,是。全省的每一個市,我至少跑了三趟。個別地方,我跑了五六趟。我既是一個親曆者,也是一個觀察者。我的視角,可能和所有人不同。因為我以前是新聞記者,所以,我觀察一件事,不自覺就會用上新聞記者的眼光。現在,我又是省委書記秘書,我努力學會用一個省委書記秘書的眼光,甚至是一個政府工作人員的目光,去觀察一些事。

長者說,我們聽到一些議論,說趙德良同誌掃黑是假,趁機排除異己是真。你對此怎麼看?

唐小舟說,這句話,實際分為兩個部分。後麵一部分,我可以回答的很少。趙書記是不是排除異己,我不清楚。原因有三點,第一,我跟趙書記還隻有一年多時間,就算他要幹排除異己的事,那都是高層領導的事,大概也不會讓我這樣一個小秘書知道吧。第二,趙書記到江南省也隻有一年多時間,比我早幾個月而已,我聽說,他到江南省之前,一直在北方工作,對江南省的情況不是太了解,甚至不熟悉江南省政界的任何人。所謂異己,肯定是工作一段時間接觸一段時間後產生矛盾甚至衝突的結果,趙書記既然連熟人都沒有,這個異己,從何而來?天上不會掉下來吧。第三,所謂排除異己,肯定要有那個被排除的異己存在吧?

這一年多時間裏,江南省的人事結構,並沒有大的變化。要說排除異己,被排除的人在哪裏?如果沒有一個人被排除的話,這個所謂的排除異己,是不是一種主觀臆測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對於這句話的後半部分,我所能說的,隻有這三點判斷,至於前半部分,即掃黑是假這個話題,我想,我是比較有發言權的,他舉了好幾個例子,比如滬源市大量的假鈔流行,滬源市幾乎所有從事色情業的女性,均受一個集團控製。有一個女性不堪忍受,想離開那個集團,可身份證以及其他東西,被那個犯罪集團牢牢地控製,她不得不想辦法逃走。豈知仍然被那個集團抓了回去,對她進行了每打,不留神將其打死了。後來,這個集團將她的屍體搬到一幢樓頂,推了下去,製造了跳樓自殺的假象。警方開始的驗屍報告是他殺,並且立案偵查,後來又被否定,定性為自殺。她的家人不服,計劃抬棺遊行,當晚有一夥蒙麵人衝到他家,將其家人暴打,十幾個人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家裏被砸了個稀爛。後來有網友將此事在網上曝光,事情鬧大了,省公安廳決定對此進行調查,成立了一個督查組。死者的家人,卻突然改口了。為什麼?因為有人上門找他們談判,給他們兩個選擇,要麼拿一大筆錢,息事寧人。要麼繼續鬧下去,結果可能還會繼續死人。他們怕了,挑選了第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