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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神秘而來的調查組(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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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例子,唐小舟一連舉了好幾個。而他腦子裏,還裝著一大堆案例。最後,唐小舟說,如果不掃黑,這些案子,就會成為永遠的懸案,不僅死者的亡魂得不到安撫,還會有更多的亡魂出現。對這樣的黑惡勢力進行打擊,怎麼能說是假?退一步說,就算是假的,是搞什麼政績工程,那我要說,江南的老百性,歡迎這樣的政績工程,歡迎這樣的假。說江南省掃黑是假的人,或許認為自己搞的就是真的吧,可這麼多年,他們的真,為什麼一直不能替人家冤死者討個說法?為什麼那些作惡者仍然為非作歹邊遙法外?這樣的真,誰能信是真?老百性肯定不信。

長者說,你的說法比較特別。

唐小舟說,是嗎?如果是這樣,那我可以提醒你們一句。我們的祖宗總結過一句話,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要麼,我是是非人,要麼,別人是是非人。我還有一句話,對一個問題的判斷,需要信息渠道為基礎。整個江南省,還有人比我對全省各市掃黑情況了解更多,掌握情況更全麵嗎 ?我相信沒有。如果說,任何人的判斷,都有可能出現盲人摸象的思維誤區和盲點的話,我敢拍著胸脯說,對這隻象,我看得是最全麵的。別人,如果看到的不是象腿或者象牙,就是別有用心,有意誤導。

盡管唐小舟覺得自己的話,應該可以起到一定積極作用,同時,他也相信,這類調查,往往是戴著有色眼鏡的,不在於被調查對象說了什麼,而在於調查者需要什麼。尺度的把握,完全不在談話對象,而在談話者的主觀傾向。對於這次調查,他絲毫不覺得樂觀。幾天後,就像神秘而來一樣,調查組又神秘而走。

唐小舟甚至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走的。奇怪的是江南官場,竟然風平浪靜,此前還傳言沸沸,直指趙德良,甚至說中央某某某對趙德良非常惱火,已經發話,一定要嚴肅處理此事。然而,調查組離開之後的一段時間,進入了消息真空期,有關此事的一切說法,悄然消失,唐小舟再看省裏的那些領導,全都心平氣和,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更奇怪的是,唐小舟還聽到一種傳言,說這個調查組,實際上是趙德良自己向北京請來的。聽到這種傳言,唐小舟真想放聲大笑,說這話的人,政治上太弱智了吧?趙德良正處於政治生涯最艱難的時期,調查組令他如此狼狽,如此被動,他會請一個調查組來給自己製造麻煩?真這樣做,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趙德良為什麼要這樣做?

趙德良的情緒,沒有絲毫變化,一如既往地忙著各項工作。最不安的倒是唐小舟,他似乎被江南官場遺忘了。

既然掃黑行動已經結束,唐小舟應該把那輛車還給公安廳,重新回到趙德良身邊當秘書。可是,趙德良並沒有表達這樣的意思,侯正德還每天在趙德良那裏忙前忙後,並且一直占著原本屬於他的辦公室。餘丹鴻雖然常常見到他,卻隻是禮貌性地點點頭,連多餘的話,都不想和他說一句。唐小舟有次給楊泰豐打電話,楊泰豐對他似乎並沒有從前熱情,他便因此懶得多說,隻是提出,哪天把那輛天還回去。沒想到楊泰豐說,你的掃黑聯絡員是省委任命的,省委好像沒有改變這個任命吧。至於那輛車,是給省委掃黑聯絡員用的。既然你還是聯絡員,這輛車,我無權收回。

楊泰豐不收回,唐小舟也不可能開著那輛車到處招搖,他將車停在公安廳院子裏,自己每天騎自行車上下班。

唐小舟是省委辦公廳綜合一處的處長,原本主持處裏的日常工作。但一開始分工的時候,唐小舟便有明確意見,他本人主要負責趙書記辦公室的工作,一處的日常事務,由侯正德負責。原則上,處裏的大事小事,侯正德都要請示他或者同他交換意見,此前的一段時間,侯正德也正是這麼做的。隻不過,事情在後來起了變化。他當掃黑聯絡員,經常在外麵跑,難得回到辦公廳,處裏的所有事,如果仍然要事事請示他,或者每一件事,都必須得到他的批準,很多工作,便可能耽誤。他當時便將所有工作,全權交給了侯正德,由侯正德全權處置。現在,他回到處裏上班,侯正德也沒有將處裏的工作交還給他,甚至提都沒有提過。對此,他感到奇怪,畢竟,他還是正式任命的處長,侯正德不可能不清楚彼此的身份。再退一步說,他對侯正德也不薄,侯正德不可能老占著這個位置吧?除非有人在背後對侯正德說過什麼,否則,侯正德應該有所行動吧。到底誰對侯正德說過什麼?趙德良?不太可能,他大概不會記掛著這種小事吧?更何況,一處屬於辦公廳,直接上司是餘丹鴻。難道是餘丹鴻想借助這一機會,將他排除在外?

唐小舟私下裏找孔思勤打聽過。對於這件事,孔思勤一無所知。就這樣,唐小舟成了省委辦公廳最大的閑人。當然,他畢竟是綜合一處的處長,他有權召開一個會議,當眾宣布,以後處裏所有工作,由自己主抓。他要將一處處長的權力收回來,那是輕而易舉。問題是,這樣做,有意義嗎 ?沒有省委書記秘書的實權,一處處長,就隻是一個虛職,插手太多,人家還認為你在弄權。更何況,沒有趙德良支持的話,在一處除非有餘丹鴻支持,否則,你就什麼都不是。你收回了某些權力,餘丹鴻若想再次奪走,太容易了。

有幾次,他想找趙德良談談自己的事,可是,到了侯正德那裏,他又猶豫了,怎麼談?談什麼?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趙德良有看法,從此不準備再用他了?或者掃黑行動功敗垂成,趙德良需要找替罪羊,第一個想到要處置的,就是他?所有事,都是他弄的那篇報道引起的,將所有罪過歸於他的頭上,並不冤了他。真是如此,就算去談,又能談出個什麼來?

官場真是個世俗之所。此前,他的電話每天不斷,最多的,是約他吃飯,每天至少有十幾個。現在,自己倒是有時間了,電話卻少了。他仔細回想了一下,這段時間,給他打過電話的人,數都數得出來。黎兆平給他打電話是最多的。這個人經曆了人生起伏,對很多事情,看得很淡,在他的眼裏,朋友就是朋友。他多次說過,他這個人,朋友滿天下,真正可以交心的,沒有幾個,唐小舟是一個。但說他的電話多,也不可能多到每天幾個的程度,他的關係太多了,每天也是電話不斷,真的能想起給誰打個電話,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宗平也是偶爾有一個電話,他們之間,曆來如此,想起了,打一個電話,彼此問候一聲。沒有想起,就算了。不會因為什麼事顯得特別親密,也不會因為某事而突然生疏。就算是要打電話,除了約在一起喝酒,或者天南海北高談闊論,或者風花雪月談一談男人女人這個千古不變的話題,其實也沒有半句正經話。

政壇中人,給他打過電話的,也就是幾個人,聞州的鄭硯華,雷江的鍾紹基,東漣的吉戎菲,高嵐的劉風民。比較特別一點的是鍾紹基,他顯然很關注唐小舟,也深知他此時的處境,甚至問唐小舟,要不要他對趙書記說,將他調到雷江?唐小舟謝謝他的好意,他是不甘心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跌倒的,無論如何,他都要搞個清楚明白,然後才考慮出路。

劉風民倒是特別,以前對待唐小舟,曾經有過一次勢利。這次唐小舟再一次進入命運低穀,原以為劉風民從此會改變對他的恭敬,卻沒料到,他幾乎每個星期給自己打一個電話,談得還頗知心,一再勸說唐小舟,天降大任於斯人,別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曆史上所有官場成功者,第一大本事,不是政績也不是能力,而是忍功。

比較特別的還是唐小舟身邊的三個女人。

穀瑞丹自然知道唐小舟在省委的處境變得微妙起來。她是公安廳宣傳處的副處長,對於掃黑行動以及後來的一係列變故,知道得比較清楚。北京調查組來江南的事,一度傳得沸沸揚揚,她大概也聽到了一些說法,至於後來,唐小舟在省委辦公廳坐起冷板凳,消息很快在省直機關傳開了,她自然也是很快就知道了。連唐小舟自己都有一種被江南官場拋棄的感覺,何況其他人?穀瑞丹通過種種跡象,很可能得出了一種結論:唐小舟是江南官場曇花一現的政治明星,從此以後將不會再有翻身的可能。正是基於這種判斷,她對唐小舟的態度大變,家庭戰爭再一次頻繁而激烈。一年多以來,穀瑞丹按時回家的事情不再出現了,又恢複到以前的狀態,常常到了半夜才施著疲憊的身子回來。偶爾能夠在家裏遇到一次,也不可能再有絲毫溫柔了。

徐稚宮對他沒有太大變化。女人是一種十分奇怪的動物,當初,他追求她,她多少有些不情不願。後來,他的地位變了,她對他的態度,也隨之一變。那時,他幾乎可以認定,這種變化,與他本人無關,而與他的新身份有關。可現在,他的身份已經失去,與這個身份相關的權力法力自然也就消失無影,可她對他的感情,卻沒有改變。他想到了一個詞,是外國人發明的,叫性的臣服。說是女人天生有一種性的臣服。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有了這種臣服情結,因此才不會計較他的地位變化。與穀瑞丹這個和自己共同生活了十幾年的女人相比,徐稚宮對自己的熱情和溫柔,更令唐小舟感動。

第三個女人,自然是孔思勤。在唐小舟的情感定義中,他和孔思勤,是一種更多的建立於權力金字塔之上的感情,甚至不能說這是感情,僅僅隻是一顆感情的種子,一顆並沒有適當的水分和養料足以令其發茅的種子。權力是這種感情的養分,一旦失去養分,這朵感情之花,很快就會枯萎。可讓他沒想到也讓他極其感動的是,知道他的處境微妙,她反倒變得積極主動起來,一旦有時間,就往他的辦公室裏跑,找各種各樣的話題和他聊天。顯然,她想給他一些什麼,以慰他孤苦的心靈。這兩個女人,竟然如此重感情,確實是他沒想到的。

八月中旬,趙德良去了一趟北京。當然,趙德良去北京的次數很多,每個月都有好幾次,或開會或回家或辦理一些其他事務。趙德良的這次北京之行,名目極其特別,中央領導同誌找他談了話。談話內容,原本應該是保密的,可不知為什麼,他人還沒回來,江南官場已經傳開了,趙德良這次去北京,是中央誡勉談話。《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條例(試行)》規定:發現領導幹部在政治思想、履行職責、工作作風、道德品質、康政勤政等方麵的苗頭性問題,黨委(黨組)、紀委和黨委組織部門應當按照幹部管理權限及時對其進行誡勉談話。誡勉談話是一種預防措施。從時機上看,這種談話是在發現領導幹部有了苗頭性問題時采用的。所謂苗頭性問題,是指有的領導已經出現了輕微的違紀行為這顯然是上次調查的後續行動,而這一行動表明,上麵對趙德良的這次掃黑是很不滿意的。

唐小舟雖然對工作組說了那樣一番話,工作組卻沒有采納,他們聽取的,是其他人的一些說法。江南官場有關趙德良即將調離的傳言再一次鼎沸。有人說,這次不僅僅是對趙德良誡勉談話,還包括了任職談話,上麵的意思是,暫時將他調回北京。陳運達接任省委書記的盤子已經定了,江南省的陳運達時代,即將到來。

趙德良在北京還沒有回來,江南省已經是風聲鶴沸,草木皆兵,連續多天,陳運達家裏高朋滿座,下麵各市州的領導,趕著往省裏跑,絡繹不絕。甚至有一種說法,這幾天,隨時都可以在高速公路上見到那些領導們的車,省政府大院內的車輛,突然多了起來,非常擁擠,甚至出現了幾次院內堵車現象,雍州市的一些高級賓館如喜來登或者迎賓館,來來往往的,都是各市州的奧迪。表麵上風平浪靜,暗地裏雲詭波調。難道說,江南省的天,真的說變就變了?

唐小舟的電話,幾乎無人問津,常常幾個小時也不會響起,他倒是忘了自己還有電話。偶爾聯係的,也隻是那幾個人,這種情況,讓他心裏充滿了恐俱。

黎兆平十分樂觀,他說,你放心,趙德良是我的同班同學,整個江南省,大概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不是一個那麼容易認輸的人,他每做一件事,不僅深思熟慮,而且,往往想到後麵十步五十步。有一個詞叫謀定而後動,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沒有謀定的事,他是輕易不會動的,一旦動了,他肯定將所有的可能,全都考慮好了。

鍾紹基顯得有點擔心,打過幾次電話,表麵上隻是問候,唐小舟卻清楚,他是在關心那件事。傳言如果是真的,江南省又要大洗牌了。他大概在擔心,一旦陳運達掌盤,他這個市委書記,可能當到頭了。同時,他顯然知道,唐小舟已經遠離了權力中心,知道內幕的可能性不大,故而頗有些語焉不詳的味道。

唐小舟也開始憂慮起來。此前他曾想過,在省裏不下去,可以到鍾紹基那裏去。假若鍾紹基的市委書記幹不成,自己還有什麼退路?難道說,自己的命運真的麵臨滑鐵滬?

相反,鄭硯華和吉戎菲卻顯得樂觀。吉戎菲和唐小舟的私交更深厚一些,他們之間的談話,也就更加坦率。吉戎菲說,千萬不要以為隻是省裏市裏縣裏講權力平衡,中央更要講權力平衡。平衡是什麼?平衡就是穩定,穩定壓倒一切。一般人以為,中央反複強調穩定壓倒一切,隻是強調下層民眾的穩定,這是一個認識上的根本錯誤。下層民眾不穩定的根本原因在哪裏?根子在上麵,在權力結構。下層群眾的不穩定,恰恰是由於上層權力結構的不穩定造成的。隻不過,群眾的不穩定,表現得直接一些表麵一些,上層權力結構的不穩定,表現得隱晦一些間接一些。說到根本,中央要控製的,首先是權力的穩定,也就是權力平衡,隻有達到了這一平衡,政權才能穩定。有人看不清這一點,想獨攬大權,那真是笑話。你也不想想,中央會讓你獨攬大權嗎 ?這就像在一個省裏,某個市委書記想獨攬大權,省委會同意嗎 ?

江南省的情況,中央太清楚了,不然,為什麼走了袁百鳴,來了趙德良?就算是走了趙德良,還一定會來王德良李德良。有些人看不明白這一點,總以為會叫的孩子有奶吃,總以為老子天下第一。搞得不好,中央將江南省的黨政兩個一把手,都換成外來幹部,那才是江南省籍領導幹部最大的悲劇。我還是那句話,最好的幹部,是那些各人自掃門前雪的幹部,是那些在其位謀其政的幹部。那些在其位謀他政的幹部,首先大概要看他其政是不是謀得好了。

鄭硯華說得比較含蓄,意思卻也明白。他說,誡勉談話並不是蓋棺定論也不能蓋棺定論吧。江南省掃黑,不是掃出了一個柳泉市黑惡勢力嗎?成績應該還是主要的吧。在成績主要的情況下予以誡勉,那也應該是善意的提醒。社會上有一種說法,什麼都不會,就去當官。好像當官是最不需要水平最不需要智慧也最容易的,恰恰相反,當官是世界上最難的一件事,也是最需要智慧和能力的一件事。之所以絕大多數人認為當官不需要水平和能力,恰恰說明,絕大多數人不了解當官當不了官也根本當不好官。能夠在官場獲得成功的人,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是極少數中的極少數,除了高智商,還必須具備高情商,二者不可或缺,甚至後者更為重要。誰如果認為別人都是傻瓜,隻有自己精明,肯定要吃大虧。官場上,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事例,實在是太多了。

盡管有這些說法,唐小舟的心,卻並不能安定。畢竟,這些人都修煉成仙了,位列仙班,是一方神仙。無論江南政壇怎麼變化,他們都沒有被打入凡塵之憂。自己雖然跨入了仙門,卻還在試用期,隨時都有可能打回原形。

唐小舟打開家門,進去的時候,穀瑞丹正在看電視。坐冷板凳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這段時間的唐小舟,顯得持別乖,回家很早。所不同的是,以前回家,每次都能看到穀瑞丹,並且領略她那虛偽的熱情。冷板凳一挨屁股,穀瑞丹便將虛偽的麵具揭下來,每次回家,再難以見到她的身影,更多的時候,他睡了一覺,被開門聲驚醒,知道是她回來了,看一看手表,發現已經是淩晨兩三點鍾。他懶得理這件事,翻個身,繼續睡覺。

今天才隻是九點,她竟然在家,倒顯得異常持別。對於丈夫的歸來,穀瑞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顯得很冷淡。唐小舟也懶得理他,換了鞋,直接進入自己的房間,準備洗澡。

穀瑞丹關了電視機,走進房間,對他說,我們談談吧。

他將已經拿出的睡衣放進了櫃子,說,你說吧。

她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們之間應該有一個說法?

他問,什麼說法?

她說,什麼說法?這還用問我嗎?有我們這樣的夫妻嗎?

他說,是的,沒有。

她說,那你覺得,這樣有意義嗎?

他說,沒有。

她說,那你說怎麼辦?

他有些心煩,說,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她一下子火了,說,你這是什麼態度?對這個家,你難道沒有一點責任?

他不說話。她的火更大了,聲音大了許多,說,你怎麼是這樣一個人?見他仍然不說話,便說,算了算了,我懶得和你說了,我們好合好散吧。

他原本想說,那個人沒離婚呀,難道你們已經商量好了?轉而一想,還是算了,和她有什麼好說的?她想怎樣就怎樣吧。他說,隨便你吧。

她說,那好,我們商量一下,怎麼離法?

他說,你說吧,我都同意。

她說,女兒歸我。

他說,行。

她說,房子是我們單位分的,歸我。

這個,他沒有立即說行,而是看了她一眼。這套房子確實是她的單位分的,後來房改,買下來了,十二萬,那可是他們夫妻共同的財產。雖然她的收入不比他低,額外收入也比他豐厚得多,可是,她的錢,大多數拿回了穀家,這套房子,主要是唐小舟的錢買下來的,現在的市場價格,已經值四十多萬。

她說,我知道,這套房子現在有增值,可你要想一想,如果不是我的福利分房,當初,也不會那麼便宜。何況,江南日報還有一套房子,那也是房改房,那套房子,我不和你爭。

那套房子,是七十年代建的,陳舊不說,很小,當時的價格隻有兩萬多元,目前也就值十幾萬。唐小舟沒有出聲,她繼續說,沿江路那套房子給女兒。

沿江路有一套臨江的房子,商品房,複式,二百三十平米。當初,全社會都談投資,他恰好拉了幾個廣告,手裏有點錢,便想拿來投資。她要買股票,他不同意。他要買房子,她又不同意。兩人為此吵過好多次架,因為他堅持,錢又是他的,加上他可以找朋友拿到相當優惠的折扣,便買了。他一直認為,在中國投資房地產,是很好的生意,一線的省會城市,像深圳廣州上海等地,房價已經漲到了六七千,雍州也是省會,這種臨江的房子,價格才不到二千,上升空間很大。

他最初的打算,隻要有點錢,就買房子,可她堅決不同意,認為買房子還不如存銀行。後來,這裏的房價升值速度驚人,目前已經達到了六千,有價無房。除了這些財產之外,他們大概還有五六十萬的存款。

穀瑞丹的理財觀念,是從她的父母那裏學來的,有一點錢,就存進銀行,而且定是那種三年定期,利息高。她總在跑銀行,倒來倒去,一個定期到期了,立即又轉存另一個定期。幾年下來,也有幾萬元的利息,可與物價飛漲相比,這點利息實在不值一提。他一直對她這種理財觀念嗤之以鼻,卻也不願多說,說了隻可能是吵架。

唐小舟估計,他知道的錢,是這五六十萬,一定還有他不知道的。

穀瑞丹本人兩份收入,一是她的工資收入,一是她的額外收入。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都在補貼穀家,給他的印象是,她隻要有一分錢,就送回穀家了。但他清楚她的為人,並不完全相信,她會將自己的一切,全部奉獻給穀家。他認為,她拿回家的,很可能僅僅隻是一部分,還有更多的部分,是讓母親替她理財。她的母親搞了一輩子會計,對於銀行利息十分清楚。這麼多年,她的錢,恐怕遠遠不止四五十萬。此外,自己當秘書這一年多時間,家裏人來客往,送到她手裏的,一定不少。前半年,自己的職務沒有落實,她所收的錢物加起來,都有十六萬,後半年,自己的地位穩國了,他不相信她真的怕了,不敢收了。

他算是明白了,穀瑞丹的算盤打得很精,他已經被權力邊緣化,趙德良又即將離開江南政壇,如此一來,他唐小舟就會成為一個政治棄兒,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等大勢已定,唐小舟的潦倒格局已定時離婚,全社會都會把唾沫往穀瑞丹身上潑。現在隻不過跡象剛顯,離婚是最好時機,說不定,她還可以辯解說,是唐小舟得意了,拋棄了她。她不僅要和他離婚,而且要他淨身出門,搞不好,還要他負擔女兒的生活費。

他想,這樣一段婚姻,結束了也就結束了,沒什麼值得留戀的。淨身出門他不怕,男人嘛,頂天立地,就算是一無所有,又有何俱?何況,他也不是淨身出門,這麼多年來,他也暗自打下了一些埋伏,有了一點家底。他的這點家底,主要來自幾部分。

第一部分是私房錢。以前,他的所有收入,包括額外收入,均交給穀瑞丹。因為翁秋水的介入,他們大吵過一次之後,他便開始暗中做起離婚準備,兩人的經濟賬徹底分開了。穀瑞丹負擔自己的開支以及保姆費用,唐小舟負擔家裏其他日常開支。幾年下來,他已經積攢了一筆錢,大概有十幾萬。

第二筆錢是意外之財,即放在黎兆平那裏的一百萬,雖然他一直覺得那不是自己的,畢竟那是一筆錢。就各項手續來看,那筆錢已經被洗白了。至於那筆錢到底是虧了還是賺了,他從未過問,黎兆平也未提起過。

第三筆錢,是從穀瑞丹那裏擠壓出來的。上次自己升職的時候,他嚇了一下穀瑞丹,她不得不將收下去的錢物吐了出來,有十六萬多。

第四筆錢,是他當秘書以來的額外收入。由於工作崗位特殊,送錢送物的特別多。他給自己定下一個原則,別人送的錢,絕對不收。就算是煙酒茶之類,他一開始,也是不收,後來,他意識到,如果連這麼點小禮物也不收,很難在官場混下去,隻好改變態度,拒絕現金而收物品或者購物卡。如果人家送的是煙酒茶衣服之類,他會當場返還一部分,或者事後找個機會還禮。一個節日下來,購物卡可以收幾百張,加起來高達幾十萬。對於這類東西,他學的是趙德良的處理方法,拿出一部分,和趙德良的卡一起捐贈給紅十字會。即使如此,他這裏,還是會有大量的煙酒或者購物卡,這些東西,也給他留下了二十幾萬元的現金。

有了這幾筆錢,就算淨身出戶,不算放在黎兆平那裏的一百萬,也有五六十萬元,日子還能過得下去,沒有絲毫後顧之憂。轉而再想,這樣一個女人,她對自己如此惡劣,何必便宜了她?

他說,不必一條一條地說了,你起草一個協議吧。我看了再說。說過之後,他拿過睡衣,進入衛生間洗澡。水流在身上,是涼的,唐小舟的心更涼。倒不是十幾年的婚姻生活,落得這樣一個結局,而是前不久,眼看自己的事業可以大展鴻圖,穀瑞丹的那份熱情,簡直讓他快感動了。現在呢?世事多變,就像是生命中出現的一道彩虹,瞬息而已,前景又一次陷入陰霍之中,穀瑞丹的臉,說變就變了。

如果說這個晚上,他已經預感到穀瑞丹的迫不及待另有衷曲卻並沒有十分肯定的話,第二天下午,他已經完全肯定了這一事實。穀瑞丹來到了他的辦公室,將一份離婚協議書樣本遞給了他,說,你看看吧,如果沒什麼意見,我們就簽字。他一言未發,拿過認真看起來。果如他所料,她的目的,是要將他掃地出門。

公安廳的房子,歸她,報社的房子,歸他,沿江路臨江的房子,歸女兒,實際也等於是歸她。家裏的存款,她甚至根本不提。他將那兩張紙往她麵前推了推,潮笑地問,這可能嗎?你可以蔑視我這個人,但我想你無權蔑視我的智商。

她顯然被他刺激了,想發火。同時也知道,圖嘴巴之快,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這麼多年來,他不與她鬥,並非他在文武兩方麵都不如她,相反,他這兩個方麵,都遠遠於她,隻是不願與她在這方麵消耗而已。她終於忍住了,擺出一副淑女姿態,說,我們能不能平心靜氣,好合好散?

唐小舟說,我當然希望如此。問題是……他敲了敲那兩頁紙,說,這是好合好散?這是驅逐出境,掃地出門。

她說,別說得那麼難聽好不好?

唐小舟說,我說得難聽,那還隻是說,總比做得難看好。

她說,你總要給個意見吧?

他說,我的意見很簡單,如果是這個條件,我不同意。

她說,你的意思是一定要鬧?

他說,恰恰相反。我想,我即使不求絕對的公平,至少也需要一種心理上的安慰。

她一把抓過那兩張紙,說,看來,你根本沒有誠意。我不明白,你這樣施下去,能改變什麼?又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說,你要這樣認為,那是你的事。

她說,既然你是這種態度,那我們隻有法院見了。但我想提醒你一句,那樣,對你對我對成蹊,都不好。

他說,至少,對我的財產會好一些。

她憤憤地說,整個就是一個農民,真沒見過這樣小氣的男人。說過之後,憤而離去。

他沒有理她,拿過一張報紙,攤開來看。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將某篇文章通讀了一遍,每個字都讀過了,卻連一句話都沒有理解。

二十分鍾後,她去而複返,說,我反複想過了,這樣鬧下去,不是辦法。他不理她,繼續看報紙,繼續不知所雲。她又說,你能不能冷靜一下?我們已經不可挽回了,這一點,相信你也清楚。事情到了這一步,總要解決,賭氣不是辦法。

他說,我沒有賭氣。

她說,那你說吧,怎麼解決?

他說,你在司法部門工作,對相關法律,相信你比我更了解。婚後財產是夫妻共同財產,就這麼簡單。

她說,你的意思是說,你要和我爭財產?

他說,我不想和任何人爭財產,我隻想表明一種態度,我不是傻瓜,不能被人像傻瓜一樣扔出去,還沾沾自喜。

她說,你能不能別這麼含含糊湖,拖泥帶水?

唐小舟想,還算好,今天終於沒說你怎麼不像個男人?那好,我給你個建議。他說,沿江路的房子是怎麼回事,你清楚我也清楚。我現在不想把這件事搞得太複雜,隻有一個要求,我必須擁有一半。可以由幾個方法來解決,第一,你出個價,我選擇擁有房產或者拿走一半的錢。第二,我出價,你選擇擁有房產或者拿走一半的錢。第三,請人來評估,你選擇擁有房產或者拿走一半的錢。第四,由法院來判決。

她問,你哪來的錢?

他說,我去搶銀行或者找朋友借,那是我的事。總之,我說過了算數。

她問,就這些?

他說,還有,家裏有多少錢,你清楚我心裏也不是完全沒有數。那筆錢,我不要求完全弄清楚或者平分,全部歸女兒,作為女兒以後的學習費用。離婚後,理論上我將不再承擔女兒的相關費用。

她當即反唇相譏,說,不承擔女兒的相關費用?你說得出口,那是你的女兒。

他說,我不想和你爭論這些。這裏有個概念問題,我並不是不承擔女兒的所有費用,而是這些費用,我已經承擔了,它就在家裏的那筆存款之中。我現在隻是就是論事,不外延,也是應你的要求,不拖泥帶水。該說的,我都說了,如果同意,我們就簽字,如果不同意,也沒什麼好談的,要上法院,是你的權利。

她再一次憤怒,說,當初我怎麼看上你這個無情無義的東西,冷血動物。說過之後,再一次奪門而去。

唐小舟想,她肯定還會回來。她現在是急於離婚,自己提出的條件,對她並不薄。家裏那筆存款,是筆糊塗賬,他不十分清楚。沿湖路的房子給她一半,她已經占了大便宜,何況還有公安廳的那套房子,她也是占了便宜的。她憤而離去,僅僅隻是一種姿態,說不定,還是要借這個機會給那個人打電話,與他商量。

果然,十分鍾後,她再次去而複返。她說,我想通了,我不想拖,沒意思。沿江路的房子,我出價一百二十萬,我給你六十萬。

他說,為什麼不能是我給你六十萬?那套房子,現在可以賣出一百四十萬。

她說,我知道你手裏沒錢,你去借錢的話,以你那點工資,一兩年也還不起,利息加起來,恐怕也是一個不小的數字。

他想,她什麼都算得仔細。不僅如此,她可能還算到了,她手裏有大約五六十萬甚至更多,拿出六十萬,還有些餘錢。而這六十萬中,原本有三十幾萬是他的,她實際隻拿出了二十多萬,就買下了那套一百四十萬的房子。這且不說,那套房子是租給一家公司的,房租按年收取,每年四萬元。拿出二十幾萬,每年收回四萬,年利近百分之二十,房產還在增值。

他說,就按你說的辦吧。

如果這是一樁買賣的話,她占了大便宜。且不說家裏的存款,這些年,他們共同經營的那個家,總還有點值錢的東西,比如她的金銀首飾,家裏的一套紅木家俱,他弄回來的一架古董鍾,一套進口的衛浴設備等等,可以作價的東西,還真是不少,雞零狗碎地算下來,怎麼也能算出個四五十萬元。如果一定要評估的話,兩人共同財產,可以算清的,應該在三百萬上下,現在,唐小舟能夠拿走的,除了六十萬現金,報社那套房子以及那台並不值幾個錢的吉普車,加起來,也就七十多萬。

第二天,他們一起去了銀行,穀瑞丹取出六十萬元現金,存進唐小舟的私人存折,從唐小舟手裏接過一張收條,下午去房產交易中心,辦理房產過戶手續。

第三天,拿著簽好的離婚協議書,一起來到街道辦事處。在街道辦事處稍稍遇到一點麻煩,人家有規定,任何協議離婚,均需要做工作勸合,盡管有美人員清楚,這隻是走過場,但規定程序必須要走。

穀瑞丹不想在這個緩衝期裏出現波折,她出麵去找關係,直接坐到了辦事處主任麵前。

這個街道辦和公安廳屬於友好單位,彼此的來往非常密切,關係盤根錯節。辦事處主任並不認識唐小舟,大概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他們誰都沒有介紹唐小舟的身份,而此時,唐小舟的身份也確實無法介紹。辦事處主任很賣穀瑞丹的麵子,打電話叫來主管的辦事人員,交待一番,同意立即辦理。

第四天下午,唐小舟再次來到了辦事處,穀瑞丹早已經等在那裏,彼此在一些相應的文件上簽了字,工作人員便收回了他們的紅色結婚證,還給他們的,是藍色離婚證。

從公安廳到街道辦事處,隻不過幾步路,穀瑞丹為了顯示身份,竟然帶了車。

出門後,她變得有點假惺惺,問唐小舟,你去單位?

唐小舟不想回答,但又出於禮貌,說了聲是。

穀瑞丹問,要不要我送你一下?

他說,算了。心想,少來這一套了。

他不想乘出租車,獨自在路上走著。他原以為離婚後,自己的心情會非常糟糕,現在看來並非如此,他反而平靜,有種將背負長時間的包袱扔掉的輕鬆。

穀瑞丹不想將離婚的事公之與眾,特別對他說,我們離婚的事,希望你不要告訴別人。

他想,這事,大概不需要交待吧。在省委辦公廳,他還抱有一線希望,當然不願離婚這件事,使得自己的希望成為泡影。當然,就算沒有這一線希望,他認為自己的命運早已經改變,不太可能重新回到日報時代。

這是唐小舟一生中又一段灰暗的日子。官場不是將他拋棄了就是將他遺忘了,情場又是極度失意,和穀瑞丹離婚了,徐稚宮被單位派到上海學習,冷雅馨放假了,孔思勤倒是在身邊,他又不想在這時候向她靠近。人在這個時候,情感極其脆弱。人在脆弱的時候,最容易犯錯,尤其容易把感情搞得一踏糊塗。

這個時期,他反倒極其理智,理智地對待情感,理智地看著官場。趙德良仍然留在北京,江南省卻是謠言滿天飛。

有人說,趙德良調走和陳運達接班的事,已經定了。甚至有人說,中央已經找趙德良談話,將他調回北京一個部委當副部長。省委書記是正部級,當副部長,是明顯降職使用。甚至有人說,當副部長,還是因為中央領導賣了趙德良已故嶽父的麵子。畢竟程老爺子是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屍骨未寒,他的直係子女沒有身處高位的,趙德良的職位是最高的。如果立即將他撤職處理,別人看了會心寒。如果沒有這一層原因,趙德良肯定被削職為民了。

這個時期,基本沒人理唐小舟,但凡工作上的事,餘丹鴻不是直接交給侯正德,就是交給楊衛新或者韋成鷗,仿佛唐小舟根本不存在。以前,韋成鷗對他還十分恭敬,至少表麵上顯得十分熱情,最近完全變了嘴臉。前幾天,唐小舟和韋成鷗在樓梯上不期而遇,韋成鷗竟然裝著不認識他,連點一點頭都免了。餘丹鴻對他似乎比以前熱情得多,見了麵就和他開玩笑,東征西拉地聊上幾句,連半句正經話都沒有。這一切,唐小舟倒不在乎,他始終牢記一點,抓主要矛盾。他的主要矛盾,就是趙德良。問題在於,趙德良現在也是泥菩薩過江,哪有時間管他的事?他是真的覺得自己的處境微妙起來。

倒是黎兆平與眾不同,知道他最近清閑,心情又不佳,便三天兩頭約他吃飯有一次,黎兆平說,現在有一個投資的好機會,別怪我沒告訴你們。唐小舟和王宗平都問是什麼機會。黎兆平說,陸敏的公司開發了一個樓盤,在省政府對麵,隻有幾百米遠。那裏的房子肯定升值快,有錢的話,就快去買。

黎兆平的商業頭腦絕非一般人可比。省裏要修新的省委省政府大院的消息,尚在熱議之時,黎兆平便將雍州市各地塊仔細考察了好幾遍。後來,省裏做出了好幾套方案,他便對這幾套方案仔細分析,並且選出其中幾套方案,在周圍買地。

方案確定後,他果然買中了其中一塊地。這塊地的地價飛漲,而其他幾塊地,雖然沒漲價,也隻是讓他壓了一段時間的資金,並沒有虧太多錢。

這個樓盤,已經完成了兩期建設,前兩期,賣得非常火爆。三期開始建設的時候,出現了波折,新的省政府成了胡子工程,因為資金問題有可能爛尾,當地的房產價格,隨之大跌。黎兆平所說的,正是大跌後的這個三期。

黎兆平說,經過一跌,那裏的房價跌到底了,正是入市的好機會。過了這個村,絕對不會再有這個店了。

唐小舟手裏恰好有點錢,現在不受穀瑞丹製約了,拿出來投資房產,是最佳選擇。他說,你給什麼樣的優惠?

黎兆平說,那裏的房價已經跌到地板價了,你還要優惠?貪不貪了點?

唐小舟說,現在買白菜都要講價,何況買房子?你不優惠,誰買?再說了,我哪知道你是不是賣不出去,跑來殺熟?

黎兆平擺了擺手,說,你這種人,蠅頭小利,也要斤斤計較,永遠做不成大老板。

唐小舟說,如果我也能成為大老板,這個世界,大概全是大老板了。正因為窮,才要斤斤計較,不光是斤斤計較,甚至要兩兩計較。

黎兆平說,好好好,服了你。我的開盤均價是三千二,給你打九折。

唐小舟迅速算了一筆賬,打九折,每平方米少三百二,已經相當便宜了。可生意場上,畢竟談的是生意,怎麼說,朋友加上自己目前的身份,那也是要估價的,這兩項加起來,肯定不止幾百元。何況,雍州中心地帶的房價,平均也才三千多一點,新省政府那裏夠偏僻了,也要賣三千多,太高了吧,殺到兩千多甚至一千多,絕對不虧了他。

唐小舟說,你這是一套的價吧?如果多買幾套,比如團購,是不是能多優惠?

黎兆平根本不相信唐小舟能一次拿幾套,便說,我幹脆人情做到底好了。一套,九折,兩套以上五套以下,八五折。五套以上,全部八折。

全部八折,每平方米少六百四,均價就隻有二千五左右,已經是那個地塊沒有升值的價了,首期付三成,平均每個平米,首付八百左右,他手上的錢,僅付首期,可以買一千五百平米。

反正在辦公廳沒事幹,第二天,他去看房子,當場選定了一套複式,準備未來自己搬到這裏來住,另外選了四套三房兩廳,四套兩房兩廳,作為投資。九套房,總麵積七百多平米,又買了一些門麵房。黎兆平沒料到他會有如此出手,暗吃一驚。黎兆平的老婆陸敏,罵了黎兆平多次,說他做了虧本生意。黎兆平心裏清楚,虧本是肯定不會,隻是賺數少了,反而給唐小舟撿了便宜。

唐小舟也怕黎兆平反悔。如今的房地產商,真要反悔,辦法多得很,最簡單的辦法,說別人已經先付了款,手續都辦了。是真是假,你又哪裏清楚?唐小舟手裏有一百二十多萬現金,當即提出一百萬,付了首期。還剩下幾十萬元,準備辦理相關稅費和支撐按揭。

趙德良返回雍州隻呆了幾天,又去北京了。他回雍州的這些天,到底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唐小舟完全不知道。唐小舟甚至沒有和趙德良說上一句話,每天就是按時上下班。有一件事讓他感到奇怪,掃黑工作階段性結束了,唐小舟的聯絡員身份卻沒有改變,甚至公安廳派給他的那台車,也沒有人收回去。除了孔思勤偶爾告訴他一些傳言之外,他與整個江南官場隔絕了。

九月初的一天,和他一起落寞的手機竟然響了起來。拿起一看,是彭清源的秘書。早就有動議,要解決彭清源的秘書,但因為掃黑以及杭洪,加上此後趙德良逗留北京的時間多,在雍州的時間少,人事工作不得不暫時停了下來。唐小舟估計,趙德良從北京回來,有可能開會討論此事了。對方說,晚上首長有個活動,他問你有沒有時間一起去。

自從坐了冷板凳,沒有幾個人想起他,約吃飯更是少得可憐。接到這個電話,唐小舟心中一陣感動。彭清源這種級別的幹部,竟然還能想起他,實在太難得了,至少說明,在江南官場,自己已經被某些人認同。

晚上的活動並不重要,和幾個企業家聚餐,禮節性的,並沒有實質內容。吃過飯後,彭清源叫上唐小舟到喜來登三十八樓喝茶。看上去,彭清源更像是太累了,需要這麼個機會休息一下。彭清源半躺半靠在沙發上,並不像平常人們見到的那樣正襟危坐,顯得十分隨意,也很放鬆。他們之間的談話,更像是在閑聊天彭清源問,怎麼樣?最近還寫文章嗎?

唐小舟說,哪裏還有時間寫文章?早不寫了。

彭清源說,我聽說趙世倫到文化廳去以後,和你來往挺密切?

唐小舟說,是啊。人就是奇怪,拉開了距離,反倒好相處一些。

彭清源的思維極其跳躍,一會兒一個話題,很快又跳到了王宗平身上,他問,你上次說的那個朋友,叫什麼?王什麼?

唐小舟有點跟不上越,不明白他指誰,所以沒答。

彭清源說,給任國昌當過秘書的那個。

唐小舟說,哦,王宗平。挺有能力的一個人,因為上次的經曆,一直沒人敢用他。他自己也很鬱悶,前段時間還對我說,他想辭職算了。

唐小舟之所以有意提起王宗平想辭職,是想傳遞給彭清源一個信息,如果不馬上用,這個人才可能失之交臂。沒料到彭清源根本不沿著他的話題走,而是迅速跳到另一個話題,問他,你炒股嗎?

唐小舟說,我自己不炒。有一個朋友炒,我放點錢給他,自己不操心。

彭清源說,你其實可以炒一炒的,股市裏有很多哲學。

唐小舟說,這個說法新鮮,我第一次聽說。

彭清源說,你不相信?我給你舉個例子。股市裏一隻股票,就像現實社會中的一個人。從一九七八年改革開始到現在,中國走在一個大牛市裏,所以,絕大多數股票,都是大牛股。也不排除有極少數股票,或經營不善,或意外災害,或其他原因,走得不好。但這類股,畢竟是少數。絕大多數股,就算某一時期走勢偏弱,總體來說,還是在上升通道中,回報極其豐厚。

唐小舟說,這種說法,我早看到過。雖然大家都認同,可是,讓你拿,你就是拿不住。畢竟,你對它的未來無法把握。

彭清源說,這裏有個水漲船高的問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再舉個例子,你炒股,買進一隻股票,這隻股票曾有一個時期高舉高打,股價不斷走高。但是,股價不可能永遠走高,總會走走停停,漲漲跌跌。股票下跌或者滯漲,你該怎麼辦?兩種辦法,要麼拋出去,要麼繼續持股。拋出去,你可能買別的股,也可能持幣觀望。買別的股,你可能繼續買錯,又買了一個下跌股,結果又虧進一大筆。當然,你也可能買對,買了就漲,賺一大筆。持幣觀望?你同樣有風險,假如所有的股都在漲,你手裏沒有股票,就把行情踏空了。由此可見,賣掉,似乎並不是最好的辦法。那麼,你就持股吧。可持股也麻煩,接踵而來的,可能是沒完沒了的煎熬,周圍所有的股都在漲,就是你這隻股沒漲。那種滋味,實在是太難受。經常玩股的人,都會說一句話,要耐得住寂寞,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唐小舟說,首長你這話太深刻了。我聽說,有很多人炒股,忍了幾個月,最終忍不住拋了。拋了第二天,這隻股就漲了。

彭清源說,聽說所有的股都有莊家,出現你說的情況,肯定就是莊家在考驗散戶的耐心。這有點像我們的組織部門考驗一個幹部,必要的時候,可能將一位同誌放到各種環境去鍛煉、考驗和觀察。有的時候,你根本不知道那是考驗,還以為你徹底沒戲了。我們常常遇到這樣的事情,幾個人同時被列為提拔培養對象,幾個月過去,大家認為最可能被提拔的那個人名落孫山,相反,大家認為隻是陪襯的那個人,卻被提拔了。大家對這種情形不理解,紛紛指責提拔有黑幕,或者某人有靠山,有些話會更加難聽,說某某某其實沒水平,隻會拍馬屁等等。人們分析的幾種情況,都有存在的可能,而更大的一個可能,隻是在這幾個月時間裏,組織部門一直在對這幾個人進行全麵考察,其中隻有一個人,通過了所有項目,獲得了最高分。而這種可能,恰恰是最容易被人們忽視的。

整個晚上,彭清源都像是在和他聊大天,東一句西一句,根本沒有一個主題,包括後來有關股票以及耐性的那一段話,唐小舟都認為,他其實是在暗示王宗平,責成唐小舟轉告王宗平,需要保持信心和耐心。事後,唐小舟仔細地回憶過這次談話的每一個細節,最終得出一個結論,彭清源找他,隻有一個目的,打聽王宗平的近況,並且暗示他,自己很看重王宗平,希望他能夠保持足夠的耐心。再深入地想一想,又覺得事情不應該如此簡單。王宗平是彭清源什麼人?他們都不認識,甚至都沒記住王宗平的名字。既然如此,他為什麼會對王宗平表現出如此熱心?如果不是對王宗平過於熱心,那他的目的是什麼?僅僅隻是無聊,想找個人說說話?

以唐小舟對官員的了解,他們的時間極其寶貴,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明確目的性的。正如唐小舟覺得,自己已經不再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虛耗一樣,官員們的年齡比他更大,對於時間的緊迫性以及行為的目的性,應該比唐小舟強烈得多。他認定,彭清源叫自己來吃這餐飯,絕對不會是無目的性的,而從他們之間的談話來看,彭清源的目的,似乎不是為了自己,更像是為了唐小舟。

唐小舟的感覺是,彭清源想向自己說幾句話,他已經說了,自己卻沒能明白。

唐小舟還沒有把這件事想透,心緒就被另一件事纏住了。那天,他正百無聊賴地坐在辦公室裏看報紙,電話極其意外地響起來。開始,唐小舟還以為打錯了,聽了幾句才搞清楚,果然是找他的。打電話的人是文舒,省委組織部排在最後一位的副部長。唐小舟第一次隨趙德良下市州考察,文舒是成員之一,此後雖然見過幾次,都沒有多少實質性的接觸,更沒有深入來往。這次,文舒主動打來電話,確實令他吃驚。

文舒也沒什麼事,隻是約他吃個飯,問他什麼時候有時間。以前要約唐小舟吃飯不容易,隻有那些關係非常特別的人,早將時間地點定了,告訴他,由他相機而行,抽得出時間就去,抽不出時間也就算了。現在不同了,除了黎兆平等極少幾個朋友,或者自己的妹夫任大為,幾乎沒有人主動請他。副部長竟然打電話請他吃飯,讓他受寵若驚。他既擔心人家找他辦什麼自己難以辦到的事,又覺得麵子上的事,還是要注意一下,便說,晚上恐怕沒時間,這幾天都安排了,看中午行不行。

文舒竟然說,行,那就今天中午怎麼樣?

他當然不能說今天中午不妥,便問,都有哪些人?

文舒說,沒別人,就我們倆人,隨便坐一坐,畢竟好久沒見了嘛。

果然是他們兩人,地點離省委也不遠。省委大院很大,正門之外,有好幾個側門。靠西北的側門後麵一條街,叫文街,是雍州城裏的一條老街,與墨巷相對應,屬於舊時的文化街,市文聯、市作協、市畫院等,都在文街上。文街臨街的門麵,經營特色也以文化為主,承襲了舊時傳統,仍然是琴棋書畫。當然,琴在當今被歸於音樂,棋被歸於體育,這兩個門類,便從這條街淡了出去,書畫古董,是這條街的特色。

與墨巷已經沒有墨跡不同,文街卻是文脈濃厚。近幾十年來,江南省批量生產作家,享譽海內外的書法家畫家也出了幾個,可雍州市,這方麵的人才卻是奇缺,尤其書畫界,全國一流,竟然占不上一席之地。書畫的沒落,直接影響了文街上各種藝術品的品相,能夠看到的,多是一些三流甚至是不入流的作品。雍州書畫界奇人,隻有一個,是一位女性,名叫春春,在文街上開了一間春春畫廊。春春的這間畫廊,與人們理解的國外的畫廊並不是同一個意思,實際是一間以書畫會友的餐廳。春春自己也寫字作畫,但她比較另類,寫字作畫不用手,而用腳。她在圈內之所以大大的出名,並不是因為她用腳寫字作畫,坊間的說法是,她用女性的私部運筆寫字作畫。

唐小舟聽到過此說,認為是無稽之談。其一,寫字作畫,那可是要從小訓練的,哪有人訓練她用那個地方寫字作畫。其二,寫字作畫,要讓人家欣賞,她用那個地方寫字作畫,如果不能讓人看到,人家憑什麼相信她是那樣寫出來畫出來的?讓人看著現場寫字?可能嗎? 其三,書法是藝術,最終比拚的是藝術價值和審關價值,是書畫家的功力,而不是你所使用的手段,任何嗦頭,都是對藝術的損害,旁門左道,隻能嘩眾取寵,與藝術無涉。唐小舟更願意相信,這個新聞,是這個女人製造出來的,目的隻有一個,替她的春春畫廊做宣傳。

說起來,這個世界,真是越來越媚俗,有了這樣一個傳說,春春畫廊的生意,竟然好得出奇。一些文人稚士或者自詡為文人稚士者,都喜歡往那裏走,在那裏吃餐飯,甚至在那裏潑幾點墨。唐小舟早就知道這麼個地方,從來沒有去過。也曾有人約他,他聽說去春春畫廊,便大擺其頭。讓他沒想到的是,文舒約的,竟然就是春春畫廊。唐小舟很奇怪,按照自己的脾氣,應該拒絕才對的。不是拒絕這次相約,而是拒絕這個地點。可如今,心境真是完全變了,他連拒絕的念頭都沒有興起。

春春畫廊在二樓,沿著一條窄窄的樓梯上去,當麵是一間畫室,擺了畫案以及不知從哪裏搜羅來的名家書畫作品,倒也頗有些文氣。畫室周邊,是一些充分利用了空間的單間,既是茶座,也是餐室。文舒定的地方叫蘭亭。當中一張很大的餐桌,四周的持子是固定的,呈U形,牆上掛著本市一些畫家的畫作。這些畫作,並非山水風景,一律都是人物,而且,全都是裸女,或畫或照片。當中一幅最誇張,頭和腳都畫得很小,隻有胸和盆畫得碩大無比,畫家有意突出裸女的奶子和陰部,甚至將一根根毛都畫得非常仔細。

文舒早到了,正和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坐在那裏說話。唐小舟有一種感覺,牆上那幅畫,就是根據麵前這個女人畫的。她長相一般,一張圓而且平麵的南瓜臉,皮膚挺好,細白細白的,腰顯得有些粗,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她的胸部。她顯然清楚這一點並且刻意突出這一優勢,穿了一件很休閑的布衫,隻是在乳尖的地方扣了一顆扣子,衣擺的兩角,紮在一起。如此一來,乳房的下半部分,顯得密不透風,上半部分,卻顯露著兩隻又大又白的半球。稍稍活動的時候,那兩隻半球便有起伏,就像兩隻巨大的肉色眼睛,衝著你一眨一眨的,充滿了挑逗性。

房間的座位活動不便,見到唐小舟,文舒隻是欠了欠身,站起來說,小舟,快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春春畫廊的老板,美女藝術家春春小姐。

現在的人真是奇怪,什麼人麵前都要冠以美女兩個字,醜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女作家,一定要說成是美女作家。麵前這張臉也是如此,既不美也不青春,硬要安一個美女藝術家的名街,真不知這些人是汙辱美女還是汙辱藝術。

唐小舟竟然不再對此惡心,隻是很平常地點了點頭,極其低調地坐下來。

文舒約唐小舟,其實並沒有什麼事。整個中午,也就是吃飯閑聊。唐小舟想,這大概也是一種官場投資,文舒之所以此前不約自己,自己還是省委書記秘書的時候,他自然是約不上,那時相約的人太多了。自己被閑笠以後,他自然可以立即約上,卻沒有行動,他需要判斷,這個人是從此沒戲了還是有機會東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