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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神秘而來的調查組(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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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判斷是後者,那應該早就有行動了。沒有立即行動施到現在的原因,顯然是無法得出這一判斷。雖然形勢不明,卻並非不能采取行動。這就像炒股票時,在低點買進,成本很小,就算是繼續下跌,虧了,對自己影響也不大。相反,如果投中了一隻黑馬,那就大賺了。

文舒問,是不是喝點酒?

唐小舟說,我無所謂,反正沒人管,你不同了。

文舒便說,無酒不成宴,那就喝點。春春有自製的米酒,我們就喝這個。

原來,這個春春竟然是少數民族,他們那個民族自製的米酒很有特點。

春春很快離席,不一會兒,抱來一隻黑色的壇子,上麵用紅綢布包的蓋子蓋著,手中還抓著一揮黑色的粗陶碗。她將壇子放在桌子的一角,又將碗擺在桌上,打開紅綢蓋,裏麵有一隻舀子,她便舀起酒,倒進三隻碗裏。做完後,她先端起酒,主動敬文舒和唐小舟。然後是文舒和唐小舟分別敬酒,一碗酒,恰好三口喝完了。

酒過三巡,春春便站起來告辭,她還有別的客人需要陪。想想,一個女人做生意還真是不容易,需要當三陪。利潤往往是陪出來的。

文舒和唐小舟一邊喝酒,一邊閑聊。

唐小舟問文舒,最近忙些什麼。

文舒竟然不對他保密,說剛剛做完一次組織考察。

唐小舟說,哦,又要動人事了嗎?這次是哪些人?

文舒說,這可是組織機密,不過對你老弟,也算不上什麼機密。還像以前一樣,不是大調,還是微調。主要是幾個部門出現了空缺需要補上。政協有一個處級職位,人大有一個副廳級職位,公安廳有一個副廳長退了。

文舒將此次需要遞補的幾個職位說了一遍。這些職位的缺員情況,唐小舟是清楚的。他最感興趣的還是省公安廳,那是他住過好多年的地方。他問,省公安廳的副廳長,準備安排誰?

文舒說,翁秋水。他是你老婆的頂頭上司吧?他這一升,就給你老婆留出空間了,你應該去廳裏走動走動。

唐小舟明白了,中午這餐飯,文舒其實是要給自己送份大禮。省公安廳要提一個副廳長,恰好被提的這個人,是宣傳處長,隨後,將增補一名處長。提拔處長的權力不在省裏,而是在廳裏。文舒這是暗示唐小舟,要提前找廳裏活動,替穀瑞丹謀得這個職位。

翁秋水要提副廳?唐小舟突然有一種恍然大悟之感。

難怪自己一當上省委書記秘書,穀瑞丹就對自己好得出奇,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此前,自己還以為她有那種終於抓住一隻黑馬股的感覺。可自己一旦被閑置,她立即翻臉,堅決且迫不及待地和自己離婚了。現在看來,她當初和自己緩和目的在於這次提拔。穀瑞丹和翁秋水一定在擔心一件事,唐小舟在趙德良麵前使壞,令翁秋水的提拔成為泡影。他們一旦確定趙德良有可能離開江南政壇,唐小舟不可能影響到翁秋水的提拔,頓時變臉,快刀斬亂麻將婚離了。

從這一連串的事件,似乎可以看出,穀瑞丹對翁秋水是真的用情了。難道說,她不僅想接翁秋水的班成為宣傳處長,還想和翁秋水結婚?

這個念頭冒出來,唐小舟覺得荒唐,因為他始終不相信,穀瑞丹這種極端自戀的人,會真心實意去愛別人。可除了這一結論,又沒有別的邏輯。這似乎說明,在穀瑞丹眼裏,翁秋水是比唐小舟強很多倍的男人。

接踵而來的另一個問題是,翁秋水那個患抑鬱症的老婆章紅怎麼辦?翁秋水如果提出離婚,那等於逼她自殺吧?

唐小舟沒料到,自己也算聰明一世,臨了還是被那對狗男女擺了一道。他那傷痕累累的心,再次被重重地割了一刀,鮮血淋淋,痛不欲生。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是拚著前途不要,自己也要報這一箭之仇。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那對狗男女得意了。唐小舟暗暗對自己說。

接下來的時間,他自然不可能再思考彭清源的用意,而是考慮,到底怎樣做,才能壞掉翁秋水穀瑞丹的如意關夢。去求彭清源,讓他投反對票?感覺是一個辦法。然而,彭清源會聽自己的嗎?就算他一個人投了反對票,又能真正起到作用嗎?自己直接插手人事問題,別說趙德良知道了會有什麼想法,彭清源也會對自己的看法來個大轉變吧?為了這件事,他將自己關在辦公室裏想了整整一個下午。晚上,徐稚宮從上海回來了,約他見麵,他拒絕了,獨自又想了一個晚上。

次日一早,唐小舟從床上爬起來,直接趕去了火車站。趙德良從北京回來,他去接站。

唐小舟目前的位置十分尷尬,理論上,他仍然是省委書記秘書,沒有任何正式文件改變過這一職位。可實際上,目前的省委書記秘書是侯正德,唐小舟隻是省委辦公廳裏的一個閑人。既然秘書是侯正德,去車站接趙德良的工作,就應該讓侯正德和馮彪去完成。餘丹鴻作為秘書長,趙德良每次出行,他都要接送,真的沒唐小舟什麼事。此前,唐小舟有意拉開和趙德良的距離,凡事都離趙德良遠一些。這次不同了,他得做點什麼,便不顧別人的看法,自作主張了一次。

此次和趙德良一起進京的有一堆人,辦公廳來了好幾台車。趙德良的車固定是三個人,司機、秘書和趙德良,如果再多一個人,就得和趙德良同坐後麵。沒有趙德良發話,誰都無法享受這樣的待遇。唐小舟是臨時自己湊來的,他原想跟餘秘書長他們擠一擠,沒料到趙德良發話了,說,小舟,你坐到後麵來吧。

唐小舟歡天喜地坐過去,原以為能夠撈到說話的機會,不料趙德良顯得異常沉默,路上除了問侯正德幾個日常工作方麵的問題,再沒有一個多餘的字,更沒有主動向唐小舟問一句話。大家都以為,和一號首長坐在同一輛車上,是一種無尚榮耀,可哪裏知道,更多的時候,其實是一種煎熬?

唐小舟不管這麼多,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找機會,就算將來的前途笠之不顧,也一定要達到目的。

唐小舟畢竟是閑人一個,幾乎無事可幹,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自己找些事來幹。他又恢複了以前當秘書時的例行早課,將鬧鍾定在淩晨五點,早早地趕到趙德良的住處。他有這套房的鑰匙,自己打開門,進入樓下的小房間,換了衣服,然後坐著等,聽到有下樓的腳步聲,他連忙跑出來。

趙德良見到他,沒有絲毫表情變化,隻是淡淡地說,小舟來了?唐小舟也不答,小心地站在樓梯口。趙薇替趙德良開了門,唐小舟跟在趙德良後麵,跨出門去。

接下來晨練的時間很長,可趙德良一直不說話,唐小舟也隻好默默地陪著。晨練結束,唐小舟陪著趙德良回到住處,仍然沒有找到機會,然後陪著他早餐,同樣沒有機會。侯正德過來,看到唐小舟和趙德良坐在一起吃早餐,明顯愣了一下,既後臉色一變,熱情地打了一聲招呼。

趙德良去上班,有時乘車有時走路,如果乘車,唐小舟是不可能坐上去的,隻有走路從側門進入的時候,唐小舟才和侯正德一起陪著他。下午下班,唐小舟沒法和趙德良一起走了,既不知道趙德良身在何處,也不清楚他何時回家。唐小舟隻好在省委機關食堂吃了晚餐,然後直接去趙德良的住處,一直等到趙德良回來。

直到三天後,唐小舟終於抓住了一個機會。這天晨練,趙德良主動問他,小舟,你最近情緒不太好?

唐小舟心中大喜,暗叫,機會啊機會,你終於來了。他立即說,是的,有一件事,我想向首長彙報,又不知道怎麼開口,這件事折磨我很長時間了。

趙德良愣了一下,問道,什麼事?

一大早,唐小舟獨自驅車去東漣。這是一次臨時任務,是侯正德打電話通知他的。侯正德說,膜處長那裏有重大突破,趙書記讓你去看看。

唐小舟不太情願跑這一趟,原因是今天開常委會,他心裏懸著的那件事,今天會有結果。沒想到,膜明果然搞出了名堂,對柳泉黑惡勢力的審訊,昨天晚上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將他一天的計劃衝了。

掃黑不是已經結束了嗎?自己這個掃黑聯絡員的工作,應該也已經了結呀,趙德良為什麼又給自己派了這個活?仔細一想,趙德良一直對自己沒有交代,是不是表明,他並不想結束?這個念頭冒出,唐小舟頓時認為無比的荒唐,怎麼可能?趙德良本人因此受到了誡勉談話,即使他不死心,也不可能有任何大動作了。更何況,有關趙德良要走的傳言,還在江南省四處擴散呢。

走在路上,手機短信響了,拿起一看,是冷雅馨。短信內容是一個網上流傳很廣的故事: 有一天,柏拉圖問蘇格拉底,什麼是愛情?蘇格拉底說,我請你穿越這片麥田,去摘一株最大的麥穗回來,但有個規則,你不能走回頭路,而且隻能摘一次。結果,柏拉圖空著雙手回來了。蘇格拉底問,為什麼空著雙手?柏拉圖說,我確實看到過幾株特別大的麥穗,可總想著前麵還有更大的,結果什麼都沒有摘到。蘇格拉底說,這就是愛情。又一次,柏拉圖問蘇格拉底,什麼是婚姻?蘇格拉底說,我請你穿越這片樹林,去砍一探最粗最直最高的樹回來,但有個規則,你不能走回頭路,而且隻能砍一次。柏拉圖很快就回來了,他杠回了一顆不算粗壯也不算最差的樹。蘇格拉底說,還有很多樹比這探好,你為什麼選了這探?柏拉圖說,我擔心又像上次一樣,最終什麼都沒有選到,看到一探還算粗的樹,我就砍了,杠著這探樹離開的時候,我確實看到很多更粗更壯的樹,可我不能砍第二次了。蘇格拉底說,這就是婚姻。

這個故事,唐小舟早就讀過,因此,並沒有認真看完。盡管沒有看完,他的心思,卻被這條短信拉走了。他不知道柏拉圖和他的老師蘇格拉底之間,是否真的曾有過這樣一則故事,但這則故事,確實很有容量。婚姻是什麼?就是你可能隨意地砍下的那探樹。那探樹對於你到底有什麼意義,你可能花一輩子時間,也無法完全弄明白。既然婚姻是那探其實並不粗壯的樹,那麼,這探樹,對於一個人來說,真的是不可或缺的,不可替代的,不可失去的?

唐小舟再一次想到了彭清源關於股票的比喻,市場上有很多股票,就像樹林裏有很多樹一樣,你大概永遠都無法選到最牛的那隻股票。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好股總被捏到了別人的手中,你注定要在這種錯選的懊惱之中痛苦掙紮,以至於無法解脫。

不同年齡段的人,讀這則故事,得到的東西,可能完全不同。比如冷雅馨,她得到的可能是感悟,唐小舟看到的卻是滄桑。唐小舟沒有回複這條短信,而是撥打了她的電話。接到電話,她顯得非常興奮,問,你在哪裏?收到我的短信了嗎?

他說,我在車上,很快就會到東漣。

她說,真的嗎?你哄我高興吧?

他問,你不會告訴我說,你在家裏吧?署假不是結束了嗎?

她說,我回來了,昨天剛回的,表姐結婚。

他說,這麼巧呀,那我們晚上見個麵吧。

她興奮地說,真的?你可不許騙人。

他說,當然不騙你,我現在就動身。要我給你帶什麼禮物嗎?

她說,把你帶給我就是最好的禮物。

他說,你真會說話,說得我心裏像喝了蜜一樣。

她說,你喜歡聽,見了麵,我多說點。

專案組初到東漣,那些人還繼續頑杭,仍然一句話不說。東漣畢竟不是柳泉,這些被關進來的人,與外界完全失去了聯絡,對於外界的一切一無所知。他們之中,有些人開始恐俱,思想波動非常大。膜明繼續施加壓力,有人偶爾會露出一兩句話。專案組抓住這一兩句話,在審訊其他人的時候大加利用。其他人並不清楚這一兩句話是怎麼來的,以為某人說了什麼,他們要考慮自保,不得不對這一兩句話作出應對。應對的時候,難免又會露出另外的某些細節。這些細節,再一次被專案組利用,當成攻克其他人的武器。整個過程,不能說鬥智鬥勇,至少也像是用最笨拙的辦法和工具鑿山洞,一點點打開缺口,一點點擴大戰果。不知不覺間,洞口越開越大。大到一定程度,那些人再想堵上,肯定沒有可能了。專案組抓住了這一點,製定了一個總攻計劃。他們這次總攻,針對的是那些案情相對較輕者。審訊人員告訴他們,現在的事實擺在這裏,許多事,我們已經查清楚了。既然你們不是主犯,那你們想清楚,繼續對杭下去,很多賬就會記到你們頭上。現在,擺在你們麵前的,隻有一條路,爭取立功,第一,立功之後,盡可能得到一個更加公平公正的處理,第二,法官量刊的時候,或許會考慮你們有立功情節,予以從寬處理。巨大壓力下,多米諾骨牌效應出現了。終於有人頂不住,開始和警方合作。真相其實呼之欲出,許多人心裏都清楚,隻不過需要更進一步的應證。

葉萬昌當副市長的時候,搞了萬隆服裝城。這個服裝城最大的投資商,是前任市委書記祝國華的兒子祝濤。祝濤並沒有多少錢,他的錢,全部來自貸款。最初,服裝城的經營情況並不好,大量店麵租不出去,幾十億貸款,每年的利息就是一個巨大數目。祝濤想轉手,畢竟服裝城太大,柳泉沒有這麼大的老板,拿不出幾十個億的資金。就算有人拿得出,也不敢接手一家虧損企業。在此情況下,葉萬昌將自己的女婿姚衛清介紹給祝濤,同時為他們在許多方麵大開綠燈,比如經營娛樂城等色情場所。經營色情場所需要強大的自保能力,他們因而建立內部保安組織。這個組織在後來漸漸演變,逐步做起了黑道買賣,比如收保護費之類。幾年後,服裝城火爆起來,他們少繳稅多收錢,並且盡可能吸引更多的商戶,便采取了一種辦法,將租金定得很低,在租金之外,又列出一堆名目的各種費用。

唐小舟來到東漣,隻是聽取膜明對案情的介紹,並且做好記錄,回去後向趙德良彙報。他帶來的,隻是耳朵以及手,耳朵聽取介紹,手做記錄。就在他進行這項工作的時候,不斷接到冷雅馨發來的短信,每次也就是一個問題,你到底來了沒有?現在到哪裏了?對此,唐小舟的回答很簡單,來了。有點事,晚一點和你聯係。晚上,膜明要給唐小舟安排晚餐,唐小舟說,不了,我還有點事。

膜明開玩笑,說,首長是要去會美女吧?看來在東漣一定有相好,短信不斷。

唐小舟說,哪裏,是市委的一位領導。

他不說明是哪位領導,別人也不好問。既然市委有安排,專案組自然作罷。

出門後給冷雅馨打電話,問她在哪裏,她說在家裏,正準備吃晚飯。

他問,不準備和我一起吃晚飯了?

她說,是不是真的呀,人家等了一天。

他說,我不是在忙嗎?剛剛忙完,推了一個飯局,專門把時間留給你。

她說,真的嗎?你現在在哪裏?

他說,我在車上,你告訴我你在哪裏吧。我去接你。

因為不熟悉路,找的時候耽誤了時間。冷雅馨已經等在路邊,心急得很,打了好幾次電話催問,終於看到他的車,她便像一片藍色的雲似的,飛著才撲過來。

他將車停在她的身邊,彎過身子,將副手席的門打開。她跨上來,鼻尖上掛著細細的汗珠,額頭上也有汗。她用手擦了擦,說,我還以為你哄著我玩呢。

唐小舟想笑,哄著玩,那是小男孩的把戲,他早過了那種年齡。他抽過幾片紙巾,遞給她,問,去哪裏吃飯?

她想了想,說,我們去吃魚吧,漣湖邊有個地方的魚很好吃。

唐小舟出生在山區,對魚的感情一般。既然她喜歡,那就吃魚好了。他說,你指路。

她說,哈哈,我指一條特別的路,把你騙去賣掉。

他說,好哇,看能不能賣夠今晚吃魚的錢。

她說,不夠也沒事,我少吃一點。

他問,你吃飯的時候出來,你爸爸媽媽沒審你吧?

她說,別提他們,提了心煩。

唐小舟想到了女兒唐成蹊,或許,在女兒的心裏,他也是個讓她心煩的人吧。

他說,畢竟是你的爸爸媽媽,他們是關心你。

她伸出一隻手指,頗為嚴峻地對他說,你再說,我就不理你了。

漣湖是東漣市的景區湖,近幾年,市裏投入了大筆的錢,對湖區進行綜合治理,建成漣湖公園,成了當地市民早晚活動之所。冷雅馨所說的那間餐館,離市區有點遠,到了城市邊緣。餐館看上去很簡漏,在湖邊搭了一排棚子,就像一個簡易碼頭,在水裏立一些柱子,上麵搭上木板,一半室內一半伸到湖中,成了一個露天餐廳。

唐小舟擔心會遇到什麼熟人,要了一間房。雖然是晚上,因為沒有空調,房間裏顯得有些熱,好在剛從空調車裏出來,倒也不算特別難忍。

冷雅馨說,這家餐廳之所以吸引人,有兩大原因,一是它的魚好吃,二是在湖中間吃,顯得很自由隨意,吹著湖風,可以聞到湖水中特有的魚腥氣,那種感覺,是城市沒有的。

唐小舟問,這裏的魚很特別嗎?

冷雅馨說,是啊,第一,這裏的魚,都是從湖裏撈起來的,不是魚塘裏用飼料養的,魚肉特別鮮關。做法倒簡單,隻有兩種做法,一種是魚丸子,一種是大鍋魚。魚丸子需要提前預訂。大鍋魚的味道也不錯,基本就是把魚肉放在鍋裏煮熟,就地取材,用的是這裏的水,卻比別的地方好吃多了。

服務員將魚送上來了,用一隻網兜裝著,活蹦亂跳,說是有六斤重。

唐小舟說,這麼大,我們兩個人怎麼吃得完?

服務員說,這已經是最小的了。

唐小舟便說,既然這樣,我們點的其他菜,就不要了。

冷雅馨說,我叫你別點,你一定要點,這裏除了吃魚,其他菜,沒什麼特點。

唐小舟雖然不是特別喜歡吃魚,可平常也就這麼幾種東西可吃,免不了還是會吃到的。人不可能永遠隻吃肉吧,總得時常換換口味。江南省是個淡水魚出產大省,雍州的魚餐館很多,每家都有自己的特點,有一家叫水庫魚頭王,據說所有的魚全部來自水庫,魚頭也特別大,一個就有好幾斤。還有一家專吃草魚尾巴的,十幾種做法,生意火爆得不行。這些魚餐館,唐小舟都去吃過,別人說好吃得不行,火爆的生意也證明口味不錯。可唐小舟覺得也不過如此。這次在東漣吃魚,不知是冷雅馨讓他有了好心情,還是這魚確實味道特別,他真的覺得好吃。

他說,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鮮美的魚。

冷雅馨說,我沒騙你吧,是不是不枉此行?

唐小舟說,奇怪了,這裏的魚是怎麼做的?為什麼這麼好吃?

冷雅馨說,我爺爺說,不是這裏做得好,而是這裏的魚好。我們現在吃的魚,全都是小漁塘裏養的,喂的是飼料。這裏的魚,是下麵的湖裏養的,雖然也喂飼料,但也喂一些自然食物,如草料等,比起那些非綠色食品,已經好很多了。

吃過飯,冷雅馨說好飽,想在湖邊走走。唐小舟陪著她在湖邊走。

因為離市區有一段距離,來的人不多,除了到這間餐館吃飯的,幾乎沒有別人。那些到這裏吃飯的,大概也沒幾個人有此閑情逸致。湖邊的沿湖小道上,隻有他們兩個。這條沿湖小道修得很好,蜿蜒曲折,優稚別致,設計者頗具匠心,遇到某些地方自然伸到湖心,便設計成一個半島,上麵植著草坪,栽著樹。

讓唐小舟大為感慨的是,竟然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他因而想到,古人將花前月下當成一種特別的生活方式,而這種生活方式,又廣受後人推崇,並非這樣的景致真的多麼打動人,或者多麼的難得,而是所有人,一旦為生活所迫,便少了這種情趣,花前月下,也就成了一種奢侈。

冷雅馨到底是女孩心性,常常彎下腰,把手伸進湖水中,輕輕地攪動,將湖中的月影攪碎。她說,看著這月影慢慢地變形,又慢慢地聚合,覺得特別好玩。

走了一段,冷雅馨很自然地挽起了他的手,等他發現的時候,才知道,她挽著他已經很長時間。

天氣仍然炎熱,皮膚和空氣接觸,有一種熱烘烘的感覺。走了一會兒,身體已經開始出汗,貼在衣服上,不太舒服。畢竟入夜了,又是在湖邊,有微風吹拂,陣陣涼意,拂麵而過,讓那熱不覺得是熱,而是一種熱與涼的替換,很愜意很暢意。

他覺得奇怪,自己的手被一個女人挽著,他的心竟然可以如此純淨,完全沒有想到別的。是這個女孩有特別的魔力?還是周圍的環境,有了心靈淨化功效?

他不明白。

冷雅馨的手機響起來。她接起聽了一下,說,我和朋友在一起。掛了電話。

唐小舟說,你的家人催你回去了?

她說,煩死人,老覺得我是個孩子。

他說,你本來就是個孩子嘛。

她叫起來,說,你以為你好大嗎?我都二十歲了。

他說,太晚了,我們還是回去吧。路上怕不太好走。

上了車,他說,我送你回去吧。

她說,我不想回去。

他問,有什麼不妥嗎?

她說,沒什麼,煩他們。

他問,那怎麼辦?

她說,到你的酒店去。

他的心一陣狂跳,這是一種暗示嗎?據說,現在的女孩非常開放,興之所致,和誰都可以上床。難道她也是一樣?雖然猶豫了一番,他還是把她帶回了酒店。進入房間,她歡天喜地撲向其中一張床,整個人跳起來,仰躺在床上,說,今晚我就睡這張床。

唐小舟大吃一驚,她準備在這裏過夜?他的詫異還沒有完,她又突然說了一句:你不準欺負我。

他帶點挑逗地說,如果我欺負了你,怎麼辦?

她說,你敢,我殺了你。

他說,哇,我怕怕。

她突然變得認真起來,說,你是不是真的要欺負我?

他說,當然是真的。

她說,哇,原來你這麼壞呀。那我不敢在這裏了。我回家。

真是個孩子,她說走就走,立即從床上起來,向門口走去。他一把將她拉住,甚至想把她樓在懷裏。他也說不清為什麼,真的開始喜歡她了。可想一想,還是克製了自己,僅僅隻是拉住她的手而已。

她說,你幹嘛拉著我?

他說,你不是說今晚就睡這裏嗎?

她說,我怕你欺負我。

他說,我和你開玩笑呢。

她說,真的

他說,真的。

她說,我不信。

他覺得好笑,

你要發誓。她叫了起來,

他說,男人如果真想欺負你,發誓有什麼用你呀,孩子就是孩子。

她說,誰是孩子?唐小舟,我警告你,以後不準再說我是孩子。

連他也覺得奇怪,這個晚上,她真的和他住在一個房間裏,他們各自睡一張床,關了燈後,還說了好長時間的話,他竟然沒有一點邪念。整個晚上,主要是她在說,他在聽。她的話很多,甚至很弱智,說的都是她和女同學以及老師們之間的那些芝麻屁事,他卻聽得津津有味。許多時候,他心中有一種父親般的溫馨,令他想起從前不知什麼時候,女兒成蹊也曾非常喜歡這樣和他說話,說的是她在幼兒園裏的各種趣事。第二天早晨,兩人一起在酒店吃過早餐,將她送回家,唐小舟便驅車返回雍州。回到辦公室,已經是下午上班時間。唐小舟沒有耽擱,直接去了趙德良的辦公室。趙德良正同夏春和以及梅尚玲談話,見到唐小舟,便說,小舟,什麼時候回來的?

唐小舟說,剛到。

趙德良說,正好,春和同誌尚玲同誌都在,我們一起聽聽吧。

唐小舟坐下來,侯正德進來給他送了一杯水,又退出去。唐小舟打開筆記本,將情況說了一遍。

夏春和說,看來,需要采取一點行動。

趙德良說,我把你們找來,就是想聽聽你們的意見。你們有什麼想法?

梅尚玲說,我沒來得及和夏書記商量,先談一談自己的看法吧。我覺得,事實已經清楚,證據也非常充分。對於涉及柳泉市黑惡勢力的幹部,省紀委、省監察廳和省反貪局應該采取一些行動。不過,這個案子,涉及的幹部比較多,省紀委以及反貪局的力量恐怕不夠,估計要從其他市紀委抽調一部分力量。

趙德良思考了片刻,問夏春和,春和同誌,你的意見呢?

夏春和說,我有點擔心,如果那樣的話,柳泉市官場就會發生一場大地震。而且,阻力也一定會非常大,這對柳泉市的穩定不太好,對全省的穩定,同樣會有不利影響。這些不利影響,有可能幹擾我們辦案。

趙德良終於下定了決心,說,我看這樣吧,先從祝國華入手。他雖然已經退下來,但還是享受待遇的,仍然屬於國家公職人員。從祝國華入手,影響不會太大,牽涉麵,也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廣,而且也可起到出奇不意的效果。今天晚上,我們幾個常委,臨時碰個頭,由紀委把祝國華的事通報一下,提出一個方案,常委會議一下。

唐小舟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想徹底解決柳泉市的問題,並不是投入力量多少的問題,而是常委會能不能通過的問題。柳泉的班子顯然爛了,可是,將這樣的議題拿上常委會,阻力一定不小。相反,先從一個退下來的幹部著手,切入點很小,非常隱蔽,不容易引起某些人的警覺。見他們談的事特別,唐小舟告辭出來,進了侯正德的辦公室。

侯正德顯得滿麵春風,對他說,小舟,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要好好請你。

唐小舟大概也知道他所指什麼,卻故意裝糊塗,問,有什麼喜事?

侯正德說,昨天已經定了,讓我去陽通。

唐小舟說,去陽通?什麼職務?

侯正德說,市委副秘書長、辦公室主任。

唐小舟想,這個位置,確實很適合他,不僅解決了正處,而且是個實缺。便說,那是要好好慶祝一下。

有一句話,唐小舟想問,卻沒有說出來。侯正德走了,趙德良這裏怎麼辦?有沒有一種可能,叫他仍然回來?有沒有一種可能,趙德良安排一個新秘書?

彭清源那一席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彭清源看出了他心理上的波動,暗示他要忍耐?如果真是這個意思,那是不是說,趙德良是在對他進行考驗,心裏早已有了安排?聯想到趙德良為了讓他當掃黑聯絡員,先安排他去跟進王會莊自殺案,唐小舟有了預感,自己一定會回來。趙德良做事的風格是深思熟慮,步步為營,每一件事,他都會想到後來好幾步,自己重新回到趙德良身邊,是完全有可能的。更進一步想,趙德良如果不想安排他,他死乞白賴跑去陪趙德良晨練或者早餐,一定會被趙德良拒絕吧。趙德良之所以表情平淡,恰恰說明,他心中早就有素。

侯正德說,我估計,我一走,你又會回來吧。

唐小舟說,誰知道?老板的事,別人是不可能猜到的。

他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打轉,便問其他人的安排。彭清源的秘書也安排了,以正處高配,到聞州的一個縣去當專職副書記。這兩個職務,都不是副廳,自然不是昨天常委會的議題,看來隻是順帶給解決了。唐小舟真正想了解的,是昨天常委會的議題,說白了,也就是翁秋水的安排。見侯正德始終沒有提起此事,唐小舟不得不直說了。

唐小舟問,公安廳那個副廳長安排給誰了?

侯正德說,好像沒有安排吧。

唐小舟奇怪了,說,不會吧這個位置空出來半年多了呀。

侯正德說,我聽說,組織部最初物色了一個人,手續都履行了,就差上常委會。這時候,公安廳自己提出來,這個人選的考慮不是太成熟,向組織部申請,把這個人撤下來。昨天討論的時候,組織部根本沒有報這個人選。

唐小舟糊塗了,到底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還是公安廳那邊發現翁秋水有問題,提出了反對意見?不管是哪一種情況,翁秋水畢竟是沒戲了,自己也算是報了一箭之仇。

他原以為,這個結果,會令自己非常興奮非常快樂。實際並非如此,他一點快樂的感覺都沒有,相反,唐小舟的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堵著,極其不爽。這種情況,就像一個舊傷疤,原本已經結癡不痛了,你偏要將癡揭開,於是又痛起來。

他想喝酒,甚至想把自己灌醉。很想約個什麼人出來,仔細思考之後,又覺得這種時候,約什麼人都不適合,隻能放棄。

臨近下班,孔思勤閃進他的辦公室,問他,還不下班嗎?

他說,正準備走。然後問她,你晚上在哪裏吃飯?

她說,我反正一個人,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很好解決。你準備請我吃飯?

他說,好啊。

她驚喜地說,真的?你不是拿我開心吧?

他說,當然是拿你開心,讓你吃得開心嘛。你說吧,想去什麼地方吃?

她說,我家對麵開了一家海鮮酒樓,我早就想去試試了。

那家酒樓的名字叫得很響,叫東京灣海鮮。酒樓裝修倒也挺上檔次,一樓完全空著,除了大堂領班之類的服務人員,就是一個又一個大玻璃池,裏麵全都是各種各樣的海鮮,客人點菜,現場看到什麼點什麼。服務小組領著唐小舟以及孔思勤點菜的時候,孔思勤趁間隙向唐小舟介紹說,聽說這家店的老板是個女的,從日本留學回來的。她到日本留學,學的東西非常明確,日本料理。學成之後,她並沒有立即回來,又去香港打工,了解香港海鮮的一些做法吃法,然後將日本料理、日本海鮮以及香港海鮮雜揉在一起,弄出了這麼間酒樓。

唐小舟說,我覺得日本料理最有名的,還是生魚片。

孔思勤說,是嗎?我也喜歡吃。

唐小舟問,你習慣吃芥末?

孔思勤說,第一次吃,覺得這是什麼東西,真難吃,往嘴裏一放,嘴裏像是要爆炸一樣,無數的蟲子往每一個地方鑽,難受得要死。多吃了幾次,我慢慢開始喜歡了。

唐小舟說,那就好,我們今天就吃刺生。你選,是魚類還是貝類?

孔思勤說,龍蝦和象拔蚌太貴了,還是吃魚吧,三文魚怎麼樣?

唐小舟說,我倒不是怕貴,隻是一隻龍蝦,我們兩個人吃,不能點別的菜了。

就聽你的,三文魚肉刺生,三文魚頭香煎。

孔思勤說,你不是不喜歡吃魚嗎?一下子點這麼多魚?

唐小舟說,香煎三文魚頭非常關味的,不信你試一試。

孔思勤說,看來,你真是雍州的另類。再好的海鮮,雍州人把辣椒一放,也吃不出味來了。雍州人的味蕾,因為辣椒的刺激,早就變得麻木了,什麼好菜,沒有了辣椒,對於他們來說,也是沒味的。

唐小舟說,你說的是真的。現在,雍州菜在全國非常有名,也非常自閉,總覺得除了雍州菜,全世界都沒有美味了。其實,雍州菜也就是把辣椒做到了極致,除了辣,再沒有別的味。據說,雍州人能把辣味做出一百三十種不同,可外地人,覺得隻有一種,那就是辣。相反,像廣東人,他們的口味淡,味蕾敏感得多,對於每一種細微的味道,都能品嚐出來。雍州人想和廣東人爭一個口號,人家說吃在廣州,雍州人偏要說吃在雍州。這一場爭執,恰恰說明了雍州人的狹隘。別的不說,廣州人能吃雍州的辣,雍州卻不能吃廣州的淡。這就是差距。

孔思勤說,我聽說,因為在廣東的雍州人多,現在,雍州的辣椒昔在廣東,都成了搶手貨,銷量非常大。

兩人坐下來,唐小舟便說,這樣吃法,沒有酒,味道可能會差一點。

孔思勤說,那就來一點吧。

唐小舟正想喝酒呢,他想把自己喝醉,醉了以後,人事不醒,什麼痛苦全都沒了。可這話,自然不能對人言,同時又想試探一下孔思勤,便說,喝了酒以後,沒法開車了。

孔思勤說,這個你不用擔心,我住的地方離這裏不遠,我不怕你醉得不省人事。

他們要了一瓶日本清酒。

唐小舟說,今晚,我們把這瓶酒幹掉,怎麼樣?

孔思勤說,你真的想醉呀?

唐小舟說,你怕?

孔思勤說,我怕什麼?過了一會兒,又補了一句,我有什麼好怕的?

唐小舟拿起玻璃杯,分別倒滿了兩杯。

孔思勤端過一杯,說,我喝這個,其餘的都是你的。

三文魚肉很快上來了,唐小舟端起酒杯,說,來,幹杯。

孔思勤雖然端起了杯子,卻不肯和他碰,說,總得有個名義吧?

以什麼名義?

唐小舟說,以你的美麗的名義。

孔思勤說,切,美麗是時令產品,秋風一吹,萬物凋零,今天美麗明天不一定仍然美麗。何況,我也不美麗。這個不算。

唐小舟說,那以我們的名義。

她問,我們什麼名義?

他說,沒有名義的名義。

她撒嬌,說,不幹,怎麼叫沒有名義?你要什麼名義?我給你。

他說,好,以同事的名義。

她說,就是唄,總算找到了一種名義。

她和他碰了一下,小小地喝了一口,拿起筷子,夾了一塊三文魚,蘸了芥末,將筷子往口裏送的時候,先伸出自己的舌頭,將三文魚放在舌的正中,再將舌往裏一縮。閉上口她並沒有立即嚼,而是先品嚐了一下芥末的味道,吞下去後,再張開嘴,向外哈了一口氣。

唐小舟端起酒杯,說,吃刺生不喝酒不行。兩人再一次碰杯。

三文魚頭上來了,孔思勤最初還不想吃,她討厭這種吃起來很麻煩的東西,吃了半天,也沒有一點內容,總覺得自己的收獲與付出的勞動不相襯。

唐小舟說,吃東西體現一個人的性格,肯定你的性格應屬於外向的,且風風火火,甚至有些急躁。可在省委辦公廳,一點都看不出來。

孔思勤說,省委辦公廳是什麼地方?就算是一塊石頭,也磨圓了,還能有性格嗎?

唐小舟問,你喜歡這裏嗎?

孔思勤說,談不上。不過,經曆了這麼多,我慢慢也明白了,一個人,肯定需要一些經曆。你要活著,就得有一個平台。喜歡不喜歡,是次要的,關鍵是平台要足夠大,足夠大你才會有發展空間。喜歡這種事,是一種感情,而感情卻是可以變的。如果你每天對自己說一百遍喜歡某個東西或者某個人,就算你再討厭這種東西或者這個人,喊了幾年後,相信一切都改變了。

唐小舟說,難道說,你不相信愛情?

孔思勤說,相信呀,愛情就是你對自己說,你愛他,結果,你真的愛了。以後的某一天,你對自己說,你已經不愛他了,結果,你就真的不愛了,愛情消失了。

唐小舟開玩笑說,你這樣說,讓我覺得愛情就像你養的一條狗,你叫它過來,它就真的過來了,你叫它走,它乖乖地走了。

孔思勤說,不錯,我覺得這個比喻很貼切,愛情就是你精心養的一條狗,一條很漂亮很迷人的狗。

唐小舟好奇地問,你戀愛過嗎?

孔思勤笑了,說,你以為女研究生的感情生活,就一定是白紙一張?

唐小舟說,倒不是,隻不過,我沒想到,你對感情看得這麼開,或者說看得這麼透。

孔思勤說,什麼叫感情?感情其實是一種極其私有化的情緒。你把對方當成你的私有物品,又騙自己說,這是愛。有一天,你發現他不是你的私有物品,你覺得自己受了巨大傷害,那不是因為她原本就不是你的私有物品,而是因為你覺得你的東西被人偷了。

這句話點到了唐小舟的痛處。他確實覺得,自己的東西被人偷了,而且是極其寶貴的一件東西。雖然他並不喜歡那件東西,可那畢竟是他的東西,他早已經向全世界申明過所有權。這不是在捍衛愛情,而是在捍衛感情所有權,就像國家捍衛領土完整。天下有哪個國家能夠容忍自己的領土被人無端侵占?別說侵占全部,就算是侵占一點點,都會釀成國際事件,弄得不好,還會爆發戰爭。同樣的道理,人家的情感領地,自然也不容他人侵占。換個角度看,人又有一種天性,那就是侵占他人領地的天性。

唐小舟說,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看待愛情的。

孔思勤看了他一眼,轉過頭,目光飄向窗外。她抬起一隻手,指著窗外那個霓紅燈廣告牌說,看到那個廣告沒有?

唐小舟順著她的手指望去,那是一個月餅廣告。時間過得真是快,轉眼又快到中秋了。

那個廣告架在頂樓上,十分醒目,可他不知道她的用意。他問,是啊,看到了,你想說什麼?

她說,小時候,我們吃的月餅是不包裝的,最多也就是包一層薄紙,堆在商店裏賣。大家都知道,那東西叫月餅。現在呢?所有的月餅,都要包裝了,一家比一家包裝得好。

包裝得好,就不是月餅了?它還是月餅。愛情是什麼?就是那月餅,最本質的東西隻有一個,就是人的交配權。無論你用感情也好愛情也好,什麼五花八門的包裝,她的根本,還是人的交配權。

唐小舟覺得身上有點發寒,同時也覺得,研究生就是研究生,看問題真是與眾不同,她的話力透紙背,一針見血,就像手術刀一樣,割開現象見本質。另一方麵,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聊了聊這個話題也蠻有趣,便站在她的對立麵,說,按你這樣說,我們不需要法律或者道德了,隻要遵從一個原則,人的交配權,就像動物那樣。

孔思勤說,可人生活的世界,被叫做社會,動物生活的世界,叫世界。這就是不同。社會的法則是法律道德和鐵序,任何對法律道德以及鐵序的反叛,都可能受到社會法則的懲罰,而不是動物法則的懲罰。這是社會屬性範疇的東西,而不是動物屬性範疇。交配權是動物屬性範疇,或者說是動物本能。感情的占有性,是動物屬性決定的,而感情的私有化,是社會屬性決定的。

孔思勤的話,似乎句句都有針對性,或許,她聽說了什麼,有心想勸說他?

此時的唐小舟,哪裏是這些話所能勸解的?她越這樣說,他越感到鬱悶,又不能將心中的塊壘吐出來。酒入愁腸,鬱結就更加牢固。一瓶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已經醉了。

孔思勤感覺到了他的醉意,提醒他,是不是別喝了?

他說,我沒事,我可是一斤的量。

孔思勤以為他真的沒事,陪著他將那瓶酒喝完了。

唐小舟還要酒喝,孔思勤才真正意識到,他是真的醉了,無論如何,不讓他再喝。

唐小舟倒也沒有堅持,結了賬準備離去的時候,走路已經有些不穩。孔思勤隻好攙著他往外走。出門下了樓,車肯定是不能開了,孔思勤問他,是去我那裏,還是送你回家?

他說,我不想回家。

她說,那去我那裏,不過我那裏很簡陋

他說,你把我扔在這裏,我就睡在這裏。

孔思勤說,你睡這裏,明天肯定上報紙的頭條。

好不容易到了孔思勤的住所,這是一套單身公寓。辦公廳因為沒房子給她安排,便給她報五百元租房費,她自己貼了三百,租下了這套單身公寓,看上去還不錯,幹淨整潔,裏麵掛了很多飾物,很溫馨。唐小舟醉眼朦脆,當然看不到這些,進門之後,倒在了她的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睡了一覺醒來,睜開眼一看,不知身在何處,隻見自己睡在一間很小的房子裏,房中彌漫著一股很淡的香水味,一盞桔黃色小燈,有一種夢幻般迷離的感覺。

他覺得頭有點痛,嗓子幹澀,胸中有一種火辣。他能想起的是,昨晚喝了酒,卻一時未能想起跟誰喝酒或者喝了多少。他想找水喝,翻身而起,動作大了點,驚動了睡在沙發上的孔思勤。

孔思勤一下子坐起來,對他說,你醒了?

看到燈光朦脆之中的孔思勤,唐小舟想起了兩人喝酒時的情景。至於後來是怎麼回事,他是怎麼到這裏來的,又是怎麼睡下的,鞋襪之類是怎麼脫的,他想不起來了。

她走到床邊,彎下身,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問她,好點了嗎?

他是坐著的,而她站著,身上穿的是一件很薄的睡衣。睡衣很鬆,就在她彎腰的那一刻,乳房的輪線,完整地呈現在他的眼前。盡管她躬身的時候,身體檔住了光線,她的整個胸脯,幾乎看不到光,以至於乳房的輪廓,呈現一種幽暗的黑色,不過,燈並不在她的正麵,恰好有一點微弱的光從側麵穿過她的睡衣,斜抖地照在乳房的側麵,令那部分孤線,顯得如此的觸目驚心。

他說,有水嗎?我想喝水。

她轉身而去,說,我估計你醒來要喝水,我涼了開水。

他看清了,這是一間單身公寓。公寓被隔成了兩部分,進門是一個小空間,中間是一扇推拉的鋁合金玻璃門,門的另一邊,應該是廚房和廁所。孔思勤走去的地方,正是廚房。他是第一次這樣看著她的背影,背部的一大半是裸露的,整個上肢有一種向上伸展的感覺,就像一隻蝴蝶,震動著翅膀向上飛。他突然明白,有些女人,背部曲線最為生動優美,而有些女人,從背部看,非常埋汰,關鍵就在這個向上或者向下的趨勢。向上則挺拔流暢,向下則不夠伸展,顯得收縮自然就少了張揚和釋放。因為睡衣很簡潔,她的腰部曲線非常清晰,細細的,隨著腿部的運動,輕微地扭動著,很有韌性。腰部以下,線條又開始奔放,到了臀部,便開始膨脹,像是兩瓣綻開的蓮花。

孔思勤將水端來,不是遞到他的手裏,而是直接送到他的唇邊。

唐小舟彎下身,用嘴接了杯沿,大口地喝著。孔思勤為了看清他喝下去的進度,身子向前勾著,頭偏向一邊,努力看著杯子。她不太可能望到杯子裏的情況,卻本能地做出這樣的動作。到了後來,杯子傾料的料度,不夠唐小舟喝水的進度,他伸出自己手,托著杯子,手就和她的手握在了一起。

水喝完了。她略顯猶豫,還是將手和杯子一起抽出來。她問,還喝嗎?

他說,剛才好像全世界都著了大火,不過現在火已經澆滅了。

她將杯子放到麵前的茶幾上,又回到沙發,躺下來之前說,再要喝,你叫我唐小舟。

見她躺了下去,頭對著他,烏黑的長發,牽在沙發上,有一些發梢吊在沙發的扶手上,如黑色的瀑布。他有些不忍,說,你睡床吧。

她問,你呢?

他說,我睡沙發。

她說,那不行,沙發太短,你的腳伸不直。

他說,你還是睡床吧,這樣我的心裏會不安,根本睡不著。

她想了想,說,那你也睡床。

他說,我還是睡沙發吧,我怕我管不住自己。

她從沙發上起,走到床邊,坐下來說,上帝派我來考驗你。

他說,上帝太殘酷了,我怕我經不起考驗。

說著,他將腳往床下放,低頭去找鞋,準備去沙發上睡。她一把將他從背後抱住,說,我不讓你去。他猛地愣住,一陣衝動如潮水般凶湧而來。他努力地控製著自己,說,我先去洗個澡。 她猶豫了一下,鬆開了他。

他穿好了鞋,站起來,向衛生間走去,準備洗澡。進了衛生間才發現,裏麵沒有拖鞋。他拉開衛生間的門,見她站在門口。

他問,有拖鞋嗎?

她說,我這裏沒有男人用的東西。

他輕輕地哦了一聲。

她說,不過,你可以用我的,隻要你……她側過身子,從他的腑下鑽過,走進來,對著洗臉架上的毛巾說,這個是洗臉的。又指另一條說,這個洗澡,那個是楷腳的。

她站在他的前麵,頭部擺動的時候,頭發被輕輕甩動,發梢劃過他的身體,像一陣風吹過。盡管他一直想克製,終於還是控製不住,雙手伸出,從背後抱住了她。她先是全身震了一下,卻不動。他的雙手開始上移,從她的腹部移到了胸部。她沒有戴胸罩,胸前的兩團肉,柔柔的,火一般滾燙。那一瞬間,她的胸猛地向前挺了一下,頭向後仰,貼著他的臉,然後向後轉,並且向後伸出自己的右手,摸他的臉。他將頭向下彎,接住她的唇。她的唇比奶子更加滾燙,他覺得自己的雙唇溫度迅速升高,有一種麻麻的感覺。

這顯然是一次預謀呈現,她沒有絲毫猶豫,在他吻她的時候,她轉過身來,雙手舉到肩上,將睡衣的背帶輕輕往兩邊一拉,睡衣便從她身上滑落,掉到地上。

他顯得手忙腳亂,一會兒抱著她,撫摸她,一會兒又去脫自己的衣服。他隻恨自己少了一雙手。

她善解人意,將自己的手借給了他。她將他的身子推開一點,替他解開衣服的扣子,脫下他的衣服,放在洗臉架上。她的手很溫柔,很纖細,在他的胸前活動,如同一陣輕拂的風,又如同一道道火繩,劃過之處,他的皮膚開始燃燒,有一種火辣辣的感覺。

他抓住她的雙手,放在唇上吻著,她極其馴順,享受溫柔的貓一般。他吻過一陣,又將她推開一些,以便能很好地看她的胴體。同時,他將自己的手抽回,去脫剩下的衣服。

她顯得有些害羞,身子一扭,鑽到了他的背後,站在一角,打開浴淋噴頭。

水從噴頭裏射出的時候,她的身子往後縮了一下,躲著那噴射而下的水流。她的動作自然輕盈,同時又一直側著身子,似乎不想被他看得太仔細。

他脫光了自己,卻站在那裏沒動,眼睛裏冒著貪婪的火。

她鑽進了噴頭之下,讓水流在自己的身上舞蹈。轉頭看他時,發現他傻傻在站在那裏,便說,你怎麼啦?傻了?

他確實是傻了,一是被她的身材震的,一是酒精的作用,大腦充血,有些發暈。

她倒是主動,伸出手,拉住他的手,向自己麵前輕輕地拉了一下。

他順著這股力,向前邁了一步,和她站在一起。他的皮膚和她接觸時,感到她的身子再次顫抖了一下。她隨即轉動身體,將背部對著他,雙手向上抬,捂住自己的雙峰,嬌滇地說,不準你看。

他很想一把將她抱在懷裏,心中卻又在激烈地掙紮,心中有一個聲音高喊著說,唐小舟,你已經墮落了,你不能這樣下去,你是對自己有期許的人,你要學會約束自己。同時,又有另一個聲音說,美色當前,你還等什麼?世界早已經背叛了你,你幹嘛不放縱一次?古人早就說了,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搏空對月啊。

他小心地伸出雙手,輕輕半握住她的腰。她的腰部皮膚好光滑,好細膩,有一種水的質感。

她的身子再次挺了一下,整個人都繃直了。他能感覺到,她的皮膚起了變化,瞬息之間,有很多雞皮疙瘩冒出來。她直直地站在那裏,沒有任何動作。

他的手慢慢移動,向上,再向上,扶住了她的背。她的背部線條太漂亮了,他忍不住彎下身,吻著她的背。

她的身子開始輕輕扭動,雙手漸漸從胸前鬆開,向後舉著,摸著他的頭。他的雙手卻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去,繞過她的腋下,伸到前麵,才抱著她,輕輕地搓動。她輕輕地呻喚著,語氣極盡溫柔卻又有些乖巧地問,你是不是早想要我?

他的嘴在她的背上遊動,從背部到頸部,再到她的耳垂。聽到她的問題,含糊其詞地嗯了一聲。

她說,那為什麼沒有?肯定不是為了鍛煉自己的忍耐力。

他含糊地說,不是。

她說,你怕我需要你交換?

他說,不是。

她說,你很理性,其實我也很理性。

他說,嗯。

她說,可是,你忽視了一點,你需要,我也需要。

他一把將她抱住,緊緊的,似乎隻要一鬆手,她就會從他身邊走一般。他說,我現在後悔了。

她猛地轉過身來,讓自己的胸部,緊緊地貼著他。她將自己的頭抬起,貼上他的臉。她的臉轉動著,讓火熱的唇在他的臉上劃過一道輪線,準確地落在他的唇上。

他微微偏過頭,以便能有一個更適合的角度。他吻住她,用力地吸吮,仿佛想將她生吞下去一般。

她說,我給你,我早就想給你了。

他突然覺得全身的某種東西發生了爆炸,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體內澎脹。

他猛地將她抱緊,她輕輕地往上跳了一下,雙手緊緊箍住他的脖子,雙腿勾住他的背,整個人懸空了。他沒有弄明白,到底是自己把她抱起來的,還是她跳起來,他擔心她會跌下去,不得不用力托住了她。

她說,快點,要我。聲音顯得有點顫抖。

他抱著她,向前跨了半步,將她的後背頂在牆上,以便自己有更好的角度。

噴頭的水向下射著,淋在他們的身上,酣暢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