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現在到了這裏,蘇珊娜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該去哪兒,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更不知道怎麼找崔斯坦。她不喜歡傑克,也不信任他,甚至還有點害怕他,可眼下,她也隻認識他一個人,而他對這個世界的了解,要比她多得多。
“好吧,”她說,“我來幫你。”
他咆哮著發號施令,蘇珊娜打手勢攔了輛出租車,然後動作輕柔地把他扶進車裏,希望暗沉的天色能讓出租車司機看不到他們衣服上和臉上的血跡。
“他這是怎麼了?”司機惡狠狠地問,“他不會吐在車上吧?”
“他不會那麼惡心的。”蘇珊娜讓他放心,她充滿同情地輕輕拍了拍傑克的胳膊,疼得他眉頭一皺,“保證不弄髒車。”
“去哪兒啊?”司機問,不過語氣聽得出來不怎麼高興。
蘇珊娜充滿期待地望著傑克。她頭腦中有成千上萬段他的生活回憶,但對他想去哪裏一無所知。
“斯特靈。”傑克低聲含糊地說,“文森特大街。”
司機沒再說什麼,車子駛離了路邊。
蘇珊娜注視著窗外,看著街道在眼前飛馳而過。她現在坐在車裏,那個癱坐在她身旁的男孩是真正的人,坐在前麵手握方向盤的司機也是活生生的人。她現在已經身處真實的世界了。
真實的世界。
這裏深不可測,這裏讓人驚訝,這裏充滿神奇,但如果她找不到崔斯坦,那這一切將毫無意義。她不知道該如何找到他,連從哪裏開始也不知道,但是……
但是當她閉上眼睛、全神貫注時,她就能感知到他。
他就在這裏。
她會找到他的。
崔斯坦的感受就是這樣的吧?迪倫坐在急診室的硬塑料椅子上,忐忑不安。她意識到,幾周前,崔斯坦的處境想必跟現在的自己一樣。
太可怕了。
迪倫獲準跟他一起坐救護車,可一到了醫院,兩位急救人員就趕緊把他轉移了。她盡自己所能地跟在後麵——蠢笨的拐杖!但是他們隻讓她在那間造價不菲、擠滿了人的候診廳等著。迪倫心裏難受,這種難受跟以往崔斯坦不在她的視線內或身邊時不一樣。這次難受是因為害怕——在絕望地等待救護車到來的時候,崔斯坦的意識時有時無。自從他們把他用帶子固定在擔架上,把他推進急救車後,她就再沒有看見他睜開過眼睛。
可現在……現在除了腿痛反複發作外,她沒有感覺到呼吸急促和惡心。她看不著他,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正在經曆什麼。而她除了難受、害怕,別的什麼感覺也沒有。
她告訴自己,這是因為他現在喪失了意識。等他醒過來時,那種身處地獄般的感覺就會回來了,到時候你心裏還會感激不盡。
別的什麼事也做不了,隻有坐下等待。一位接待員走過來,記錄下崔斯坦的詳細情況。一位護士走過來問迪倫需不需要檢查一下。盡管她的膝蓋一陣陣抽痛,就好像有小人正拿著錘子硬要從膝蓋骨裏鑽出來一樣,她仍拒絕了護士的好意。要是崔斯坦醒過來要找她,或者他們準許她見他,她可不想那時自己被固定在其他地方的病床上動彈不得。
但幾分鍾後發生的事情讓她真心覺得,剛才還不如跟那個和善的護士走——一個遠不那麼和善的護士突然闖進候診廳,眼睛在人群中掃來掃去,最後她那一雙怒目對準了迪倫。
“你沒事吧?”瓊大叫著,“瑪麗說你不願意檢查。”她的目光落在迪倫的腿上,注意到她伸腿的樣子僵硬、笨拙。
“我沒事。”迪倫輕聲說。她盡力把腿往回收,慢吞吞、懶洋洋地挪,就好像自己的坐姿一點沒有改變似的,但並不怎麼成功。盡管牙關緊咬,她還是痛得發出了嘶的一聲,“你知道崔斯坦現在怎麼樣了嗎?”
“你的樣子可不像沒事。我不知道你們兩個都幹了些什麼,”瓊對她說道,“你跟我去做X光檢查。”
“你知道崔斯坦現在怎麼樣了嗎?”迪倫重複著自己的問題,“什麼事情也沒人告訴我。”
瓊直勾勾地俯視著她,嘴唇緊閉,眼中滿是怒火。很明顯,她肯定是知道了一些事情。為了得到那些信息,迪倫橫下心來預備惡鬥一場。但是,淚水先盈滿了眼眶,隨後撲撲簌簌順著麵頰流了下來。
她隻喊了聲“媽”。
這就足夠了。
“他沒事。”瓊歎了口氣說,“好吧,他情況不大好。有一道很深的撕裂傷,還流了很多血,他們隻能給他靜脈注射,增加他的體液。”她補充說,迪倫沉重的喘息聲清晰可聞,“他需要縫很多針。但是他會沒事的。”
瓊說得沒錯。但因為醫院床位緊張,他隻能在一位護士的陪同下回家休養。這意味著,那天晚上八點之前,瓊把迪倫和崔斯坦一起匆匆送上了出租車。
崔斯坦麵色蒼白、步子僵硬,但是思維依然靈敏活躍,迪倫略感欣慰。
一路無語。
瓊餘怒未消,一開始燃燒的怒火漸漸冷卻為灼熱的鋒刃。她坐在黑色出租車後排的後向式翻折座椅上①[① 後向式翻折座椅,英國黑色出租車車廂內的座椅和國內常見的不同,為兩排麵對麵擺放。出租車司機座位後麵的一排座椅是可以向上翻折收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