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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承德府 1(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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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皮鸚鵡沒有睡著,它聽到教士的腳步聲,就振起翅膀飛了過來,張開大嘴要叫。教士連忙把它捏住,塞進口袋裏。

教士先檢查了一遍其他的籠子,然後撿起一根樹枝,在萬福旁邊的沙地上畫了一張地圖,他把一塊紅色石塊放到了上麵,代表赤峰。教士靠在萬福巨大的身軀旁,喃喃地隨意說起未來的期望,不知是說給聽不見也聽不懂的大象,還是說給自己。

他的眼前出現一個寬闊而精致的大院子,麵積起碼有二十英畝,裏麵遍布灌木和柳樹,旁邊還有一處水源。這是教士希望見到的動物園,這裏的正門是一個拱形月門,要塗成綠色,上麵纏著藤蔓。拱門的正上方是一個十字架,還要有月桂花冠和一顆孤星,這樣人們會像東方的三位賢者一樣,趕來這裏。萬福的象舍就在最中央的地帶,旁邊是虎賁的假山和虎紋馬的跑場。教堂與動物園毗鄰而建,要有一個高高的鍾樓,遊客們觀賞的同時,就能聽到教堂的鍾聲召喚……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沙地上勾勒。不知何時,啪嗒一聲,樹枝落在地上,教士就這樣靠著大象,沉沉睡去。次日當他被頭頂的陽光曬醒時,發現萬福正溫柔地注視著自己,身上還蓋了一層用鼻子卷來的樹葉,小尾巴擺來擺去,驅趕著試圖靠近的蚊蟲。

“赤峰就在前頭,今天還有很長的路要趕。”教士說,也不知道萬福是否能聽懂。萬福沒表示什麼,反而是那隻虎皮鸚鵡嘹亮地喊了一句:“死鬼!”然後自己飛進車廂,落在架子上。

接下來幾天的行程,沒有特別值得一提之處。自從加裝了裹腳布以後,萬福走起路來越發順暢,除了速度稍微慢一點外,沒什麼異狀。原先教士很擔心她長期營養不良,貿然做這種長途跋涉,健康說不定會出問題。但出乎意料的是,萬福的身體非但沒惡化,反而因鍛煉而愈加健壯,邁步的姿態更加有力,休息的間隔變得更長。

在一些上坡路和不利於行車的溝坎地帶,萬福還發揮出了那些轅馬所做不到的功能,用自己的身軀把馬車一一拽過去。萬福靠著這種方式,很快在車隊裏建立起了小小的權威。圍觀的車夫們嘖嘖稱奇,覺得如果有這麼一頭大象拉車,好像也不錯。不過他們在打聽完大象的食量之後,一個個紛紛搖著頭離開。

每天晚上車隊休息的時候,教士都會跑到萬福身邊,貼著她的身軀勾畫未來,然後一覺睡到天亮。老畢覺得教士總睡在外頭,既不安全也不衛生,可他根本沒法說服教士,隻好也跟著過去,手執一根大棒,防止意外發生。

老畢的擔心是有道理的。第五天夜裏紮營的時候,附近村子裏的一個小偷試圖湊近車隊,他看上麵裝滿了東西,想占點便宜。結果還沒等動手,五隻敏感的狒狒就吵鬧鼓噪起來,在籠子裏又叫又跳。老畢和車夫們都被驚醒,朝這邊跑過來。

小偷不甘心,猛地掀開苫布想順點東西再走,沒想到一股帶著威脅的惡臭撲麵而來,差點把他熏暈。小偷定睛一看,眼前是一頭從來沒見過的凶猛野獸,正張著血盆大口,齒間似乎還掛著血淋淋的肉塊——登時被嚇得魂飛魄散,躺倒在地不省人事。

被吵醒的虎賁覺得莫名其妙,打了一個嗬欠,繼續趴下沉睡。

經曆了這麼一個小小的插曲之後,接下來的路途變得很是順暢。柯羅威教士在半路上時不時地跟老畢聊天,打聽關於赤峰的各種細節,甚至還學了幾句蒙語。

老畢給柯羅威教士解釋了一下,北京往西北,出了張家口以外,叫“口外”;往東北,出了山海關以外,叫“關外”。而赤峰恰好位於兩者之間,是聯係東北、直隸與蒙古的必經之處,五路通衢,商埠雲集,是塞外一處重要的樞紐,物產豐富。這次去赤峰,老畢承認自己打算回程時弄點兒正北黃芪,隻要能運回京城,利潤頗豐。

一談起生意經來,老畢開始喋喋不休。柯羅威教士發現老畢這個人對外地風土毫無興趣,隻關心買賣能不能賺錢,便放棄了攀談的打算。他把車廂簾子拉上,想圖個清靜,卻發現還得麵對虎皮鸚鵡的不停聒噪。

從北京到承德府,整個車隊走了足足七天。這一路除了鸚鵡和老畢的嘮叨之外,沒有發生任何令人不快的意外。動物們的狀況都很穩定,連脾氣最惡劣的兩匹虎紋馬都認了命,老老實實跟在車後頭走。

承德府是清朝皇帝在夏季避暑時居住的宮殿,同時也是一條文明的分界線。

它的城門巍峨高大,氣度不凡。一進城,柯羅威教士就感覺到,這裏的建築和京城風格差不多,但居民的氣質卻有了些許變化,他們講話嗓門變得更高,步伐也大了很多,穿著直率而鮮明。柯羅威教士在中國待了這麼久,憑借著敏銳的觀察力,已經可以分辨其中的微妙差異——戴瓜皮帽的是北上的山西皮貨商人,他們總喜歡眯起眼睛,用細嫩修長的手指拈著唇邊的兩撇短須;穿藍色單袍和紫色平頂氈帽的是蒙古牧民,他們臉膛黑紅,皮膚粗糙,雙腿因為常年騎馬而微微外撇;還有些虯髯大漢,他們腰纏緊布帶,敞開短衫,衝過路的人投來警惕的目光,多半是來自滄州的鏢師了;隻有滿洲官吏們仍舊冷漠呆板,一如京城。

他們把車隊停在了距離承德府衙門最近的一處場子,然後老畢帶著柯羅威教士來到當地衙門,辦理通行手續。教士拿出**衙門出具的許可布教文書和公理會總堂簽發的介紹信,遞給接待他們的一位官員。這位官員帶著忌憚和輕蔑草草翻了一遍,深深地打量了柯羅威教士一眼,拿起報關單子,拖著長腔兒問道:“大象、獅子、狒狒、蟒蛇和虎紋馬?這都是些什麼東西,為何要運去赤峰?”

柯羅威教士耐心地解釋,他希望能在草原上建一個動物園。官員聳聳鼻子,對這個陌生的名詞充滿警惕。他問道:“這和傳教有關係嗎?”

“嗯……沒有直接關係,您可以把它們當成兩件事。”

官員抖了抖那封介紹信:“可是總堂開具的介紹信上,隻說了讓你去赤峰傳教哇,並未見到有許可開辦動物園的字樣。上頭既未批準,這關防,如何能蓋?”

柯羅威教士這才發現,總堂會督玩了一個小花樣,隻替他傳教的事務背了書。這一下子,讓他的處境變得很尷尬。

官員把下巴高高抬起來,似乎抓住了他的痛腳:“不要以為我沒見過教堂,咱承德府也有一間。裏麵的洋和尚我打過交道,知道你們洋教是怎麼做事的。人家老實本分,除了念經就是種菜,可從來沒帶著這麼多稀奇古怪的動物瞎溜達。”

柯羅威教士一聽,眼神倏然一亮:“承德府內的教堂,是在哪裏?”

官員冷冷地哼了一聲,沒有回答。站在一旁的老畢偷偷提醒了一句,柯羅威教士才如夢初醒,掏出一枚銀圓,動作生澀地放在桌麵上。官員發出不滿的嗤聲,拿起銅煙槍吸了一口,身子紋絲不動。老畢推開柯羅威教士,伸開五指將銀圓罩住,慢慢拖回來,然後從桌子底下塞過去。官員這才放下煙槍,接過賄賂,然後緩緩拿起關防,在上頭砰地蓋了個血紅的印章。

柯羅威教士想趕緊把文書取回來,官員卻用巴掌給扣住:“等一下,我還要査驗一下才成。”

洋人的新玩意兒太多了,保不齊又有什麼花招。這是有先例的,先前灤平有傳教士申請傳教,說要額外修建一座貞女院和老頭會,沒想到他們借著這個名頭,在教堂旁邊的山上開了礦,差點兒惹出一起教案來。

朝廷對傳教這事雖然無可奈何,但具體的管束還是挺嚴格的。以策萬全,官員決定親自去看看。

在老畢和柯羅威教士的帶領下,官員帶著幾個隨從來到停放車馬的大場地。他注意到,教士的車隊四周很空曠,其他商隊都刻意保持著距離。

官員先看到了萬福,他此前隻在廟裏的菩薩造像上見過大象,親眼看到活的,還是第一次。萬福經過幾天長途跋涉,風塵仆仆,看起來十分疲憊。四隻腳掌上的裹腳布還沒取下來,底部幾乎被磨穿,髒兮兮的看不出本來顏色。

官員饒有興趣地圍著萬福轉了一圈,還用手裏的煙槍輕輕戳了一下。萬福隻是不滿地甩了甩鼻子,沒有做出其他反應。然後官員又檢查了狒狒、虎紋馬和蟒蛇。官員對那條巨大的蟒蛇興趣最大,悄悄地問老畢,能不能把這條蛇給他拿來泡酒。教士婉拒了這個請求,讓官員有些不高興。

最後檢查的是虎賁的籠子。官員先前被拒絕了,心裏有氣,習慣性地用煙槍狠狠地戳了一下。虎賁絲毫不給這位大人麵子,鬃毛豎起,怒吼著反抓了一把。官員“啊”的一聲,嚇得整個人往後倒去,一屁股坐到了泥地上。那一根黃澄澄的銅煙槍,哢吧一下被壓成了兩截。

身旁的馬弁急忙彎腰去把他扶起來。官員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在確認這頭野獸衝不出籠子以後,連連揮動手臂,聲嘶力竭地喊著說:“快把這玩意兒給我幹掉!”

馬弁們抽出了腰刀,可是懾於雄獅威風凜凜的模樣,誰也不敢向前。他們對石獅子司空見慣,可從來沒見過真正的獅子,這頭猛獸看起來似乎比老虎還要凶殘。官員甩動著沾滿了泥水的衣袍,催促他們盡快上前。

柯羅威教士見勢不妙,急忙上前,用身子擋在了籠子跟前,質問官員動手的理由。官員也不太敢對洋人動手,沉著臉說這頭獅子有傷人的危險,不能在承德府這麼重要的地方放任自流,必須立刻處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