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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海泡子 1(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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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畢安慰教士,說坡度增加是好事,說明他們的方向是對的,確實正在朝著塞罕壩的隘口方向攀登。在這種處境下,柯羅威教士無法判斷這句話是真的還是安慰,不過他就算知道答案,也沒什麼能做的。他把更多注意力放在萬福身上——這一路上沒有合適的水源可供清洗,這頭可憐的白象幾乎又變回原來的灰色。

車隊艱苦卓絕地跋涉了三天,就在所有人都瀕臨崩潰的前夕,終於抵達了塞罕壩頂端的一處小小隘口。

這個隘口兩側都是高大的石質山梁,猙獰而挺拔,刀砍斧鑿的峭壁向內對傾,像一隻鱷魚仰天張開了大嘴。隘口附近堆積著大量散亂石塊,它們分布在一片不規則的半圓錐形區域,其上滿布青苔。可以看得出來,這個隘口並非天然形成,不知何年何月,這裏應該發生過一次坍塌,把山壁震塌了一半,露出一個缺口。後來又經過人類刻意的搬運和疏通,形成了一條連接內地與草原的隱秘通道。

隘口通道隻有七八丈寬,勉強能容兩輛寬板馬車並行,入口居然還立著一塊歪歪斜斜的石碑。石碑看起來年頭很久遠,上麵的鑿痕早已模糊。

老畢說這裏叫刀豁口,名字起得很形象,這裏的地貌恰似一把中國大刀猛然劈在什麼硬東西上,導致刀刃崩開了一個小小的口。

車夫們重新把貨物包紮了一下,加固所有的繩結,還在車輪上壓了一道閘口。車隊排成一列,車夫拽著韁繩,壓著車閘,徐徐通過隘口。

輪到萬福走過去的一瞬間,她突然停下腳步,長鼻子垂在腳掌旁的地麵,眼神裏透出一絲猶豫。大象似乎升起某種預感,這個隘口不隻是地理的分界線,也是很多人和動物未來命運的分界線。隻要邁過這一條線,原本曖昧模糊的命運會立刻凝結成清晰的圖景,夢也會朝著更現實的世界呈現。

對此她感到惶恐、畏縮、膽怯,不過更多的是一種對不確定的擔憂。這隻聰明的動物憑借直覺知曉,邁出這一步以後,將不可能再退回去。她一降生就被禁錮在象園之內,外麵的世界是完全凝固的。之後,在這十幾天裏,四周的高牆轟然崩塌,洪水湧入,呼嘯著把萬福衝進急流。以她遲鈍的感受,簡直無法承受這麼急速的變化。

教士注意到了萬福的異狀,他讓老畢停下車,然後走過去安撫她。這一次,萬福並沒有及時做出回應,她隻是煩躁地甩著鼻子,把地麵上的小石塊踢到峭壁上,對教士的話語無動於衷。

這時負責運送虎賁的大車也晃晃悠悠地開過來。整個車隊裏,這輛車負擔最重。獅籠擱在車板上,四角用粗大的繩子緊釘在邊欄上,外麵依舊罩著一層苫布,以防發生意外。

這時萬福突然做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動作,她橫過身子來,就像是在象園一樣麵對山壁,把狹窄的隘口通道擋了個嚴嚴實實。後麵的車夫大為驚慌,大聲叫前麵的老畢趕緊把她拉走。教士和老畢兩個人手忙腳亂地去拽萬福的鼻子,可根本拽不動這麼沉重的軀體,反而連前方的大車也倒退回來。

兩輛車越來越近,無論是教士的祈禱,還是老畢的怒喝,都對萬福毫無影響。野象特有的倔強脾氣讓她牢牢站在原地,一點兒跨過隘口的意願都沒有。

以防與萬福發生碰撞,後車的車夫隻能強硬地死拽閘口。可地勢實在太陡峭了,這個突發的意外讓馬車的車輪向右邊偏斜,突然哢嚓一聲,車子右側的花軸轆被一塊凸起的尖狀石塊頂成了兩半。兩匹轅馬發出嘶鳴,車板登時失去平衡,朝一邊側翻。

在巨大的晃動之下,繃緊的幾根繩子相繼崩斷。苫布飛起,獅籠從平板上掙脫了束縛,滾落到地上,沿著斜坡咣當咣當連翻了幾個滾。當初為了減輕重量,獅籠用槐木打造而成,根本耐不住這種衝擊,半邊籠門被生生撞掉。

那一瞬間,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住了。他們帶著驚駭的目光,看著那一扇歪斜敞開的籠門。籠門的欄杆上沾著腐臭的肉屑與骨頭殘渣,還散發著肉食動物特有的糞便惡臭味。但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籠門另外一側的動靜。

這可不是萬福,而是虎賁,一頭不折不扣的雄獅。這一路上,車夫們親眼看見大塊大塊的鮮肉填入它的血盆大口,知道這是不可輕易接近的猛獸,比老虎還凶殘。全靠牢籠阻隔,他們才能保持著鎮定去欣賞,去談論。可這個拘束已然失效,猛獸恢複了自由,隨時可以從籠子裏走出來,在場沒有人能阻擋它——包括莫名其妙發了脾氣的萬福。

虎皮鸚鵡拍動著翅膀,從前車的車廂裏飛出來。它落在大象的脊背上,對著籠子豎起領毛,發出尖利的聲音,不知是在催促,還是在警告。萬福也微微側過身,朝歪倒的馬車看過來,目光中閃動著懵懂的光彩。

在籠子周圍,教士和車夫們目露恐懼,屏氣凝神。沒人敢挪動腳步,生怕成為猛獸的第一個目標。整個隘口陷入一片寂靜,那種因過度驚慌而生的寂靜。每個人的視線都被牢牢地釘在半敞的籠門口,等待著它現身的一刻。

隻要虎賁一邁出籠子,周圍的人都會陷入滅頂之災,無人能夠幸免。然後這頭猛獸無須越過隘口,大可以轉頭鑽回到圍場密林。那裏有豐沛的活食和寬闊的活動空間,沒有人類,沒有天敵,簡直是一隻獅子所能想象最美妙的地方。在冬天第一場雪降臨之前,它可以自由自在,肆意享受。

這可比去草原動物園快活多了。

慢慢地,眾人看到一隻毛茸茸的大爪子伸出來,先踏在籠門下緣,速度很慢,尖銳烏黑的爪尖劃在木籠門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抓痕。接著另外一隻爪子朝外試探著抓了一下,突然又縮了回去。良久,這隻獅腿才猶猶豫豫地再度向前延伸,踩到一塊斑白的片狀岩石上。

很快虎賁三分之一的軀體都露到了籠子外頭,隻差一步就可以擺脫牢籠。可等了半天,它卻沒有進一步動作。直到鸚鵡又一次大喊,虎賁這才漫不經心地掃視了一圈外麵的世界,然後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居然又走回到籠子裏,叼起一截羊骨頭,重新趴了回去。

周圍的人有些迷惑,不知這頭獅子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自由難道不是每一隻野獸都向往的嗎?如今近在咫尺,它怎麼又趴回籠子裏去了?

隻見虎賁嚼了幾下羊骨頭,把兩隻爪子抱在一起,頭一歪,呼呼大睡過去。那懶散的樣子,完全不似百獸之王,更像是誰家炕頭上養的一隻懶散大貓。

盡管如此,車夫們還是不敢貿然靠近,生怕它突然轉了性子,暴起傷人。站在萬福旁邊的柯羅威教士忽然之間有所明悟,他不顧老畢的阻攔,邁步朝著翻倒的獸籠走去。

老畢大驚,低聲讓他趕緊回來。教士卻擺了擺手,表示不要緊。虎皮鸚鵡撲棱撲棱地飛落到他的肩膀上,用尖喙去啄他的脖頸。萬福輕輕挪動腳掌,巨大的身軀仍舊把通道堵得嚴嚴實實。

教士一直走到獸籠旁邊,這才收住腳步。這個距離,隻要虎賁伸出爪子一撓,教士那孱弱的身軀就會被撂倒。可虎賁眯著眼睛一動不動,兀自沉浸在美妙的睡夢中。教士觀察了一下,獸籠整體沒有受損,隻是半扇籠門被撞掉了。

這種獸籠的固定方式,是在籠門左右各設兩個木楔,插入籠子主體兩側的銷口。如今隻要把籠門重新插回去,就可以發揮作用了。美中不足的是,右側的銷口被崩掉了一個,導致籠門比從前更鬆垮。

教士抬起那半扇籠門,盡力朝著獸籠裝回去。這時在旁邊的兩匹叫吉祥、如意的虎紋馬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它們被掛在大車上,無法跑開,隻得用前蹄不停踢踏,小石子亂飛,有幾粒飛濺到這邊來,砸到虎賁身上。它們大概是所有動物裏最渴望獲得自由的,眼看虎賁即將放棄這大好的機會,它們大概覺得既羨慕,又憤慨。

可虎賁卻無動於衷,隻是敷衍地抬了抬眼皮,用一連串低沉的呼嚕聲表明態度。教士的動作加快,隨著哢嚓一聲,籠門的三處木楔都插入銷口,周圍的人紛紛長舒一口氣。

盡管這籠門不太牢靠,虎賁一撞即開,可從心理上來說,多一道門總是多一點安全感。

危險暫時解除,車夫們這才聚攏過來,收拾殘局。他們把翻倒的馬車重新掀正,把獸籠抬上去,還得重新再換一個車輪。有一匹轅馬摔壞了腳踝,恐怕沒法繼續用了,隻好從別的車裏調一匹過來,重新套挽具。

教士任由他們去忙碌,重新走回到萬福的身邊。他沒有責怪萬福,而是像第一天晚上一樣,蹲在大象身邊,用一根樹枝在土地上畫起一幅動物園的草圖。畫完以後,教士抬起手臂,指向隘口另外一側的遠方,口中喃喃道:“我會陪你一起,那裏是我們的應許之地。”

萬福終於挪動腳掌,緩緩把身軀直了過來,不再擋住隘口的通道。她看向教士的眼神裏,透出幾絲歉疚。這時旁邊傳來呼號,那是幾個車夫一起抬籠子的呐喊聲。萬福甩動鼻子,對虎賁發出一聲低低的吼叫。

教士在那一刻忽然有一種錯覺。萬福剛才那奇異的舉動,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虎賁,她希望虎賁能夠在抵達草原前重獲自由。可教士隨即笑著搖了搖頭,動物可不會聰明到這地步,何況還跨越了兩個物種,大概是自己習慣把萬福當成一個人去看待,所以不自覺地把人類的思維強加於她身上。

教士牽引著萬福,把她拽到隘口旁邊,徹底讓出道路。這時老畢搓著手,走到教士跟前,滿臉訕笑。他支支吾吾地說了半天,中心意思是:那些車夫受了驚嚇,希望能夠加一點酬勞。

教士點頭表示同意,但同時叮囑老畢,接下來的路途要多加小心,他不希望為了別的原因改變計劃。他們會有這麼多麻煩,歸根到底都要怪罪於當初老畢在承德府改道。老畢知道教士已經覺察到了自己的私心,心虛地“哎哎”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