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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娘娘宮(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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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德元的吊錢嗬,眼看要搶完了,還有五張!”

“哪位要皇曆,今年的皇曆可是套片精印的,整本道林紙。哎,看看節氣,找個黃道吉日,家家缺不了它嗬!”

“哎,哎,哎,買大棗,一口一個吃不了……”

但什麼也瞧不見,人們都是前胸貼著後背,偶有人縫,便花花綠綠閃一下,逗得我眼睛發亮。忽然,迎麵一人手裏提著一個五彩繽紛的盒子,盒子上印著兩個胖胖的人兒,笑嘻嘻擠在一起,煞是有趣,可是沒等我細瞧,那人卻往斜刺裏去了。跟著聽到一聲粗魯的喝叫:“瞧著!”我便撞在一個軟軟的、熱乎乎的、鼓鼓囊囊的東西上。原來是一個人的大肚子。這人袒敞著棉襖,肚子鼓得好大,以致我抬頭看不見他的臉。這時,隻聽到媽媽的怨怪聲:

“你這麼大人,怎麼瞧不見孩子呢,快,別擠著孩子呀!”

那人嘟囔幾聲什麼。說也好笑,我幾乎在他肚子下邊,他怎麼看得見我?這時,隻覺得這人在我前麵左挪右挪,大肚子熱烘烘蹭著我的鼻尖,隨後像一個軟軟的大肉桶,從我右邊滑過去了。我感到一陣輕鬆暢快,就在這一瞬,對麵又來了一個老頭兒,把一個大金魚燈舉過頭頂;這是條大鯉魚,通身鮮紅透明,尾巴翹起,伸著須,眼睛是兩個亮晃晃、又圓又鼓的大金球兒……

“媽媽,你看……”我叫著。

媽媽扭頭,大金魚燈卻不見了。

又是無數人的前胸和後背。

我真擔心娘娘宮裏也是如此,那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媽媽,我要看,我什麼也瞧不見哪!”

“好!我抱你到上邊瞧!”

媽媽說著,把我抱起來往橫處擠了幾步,撂在一個高高的地方。呀!我真又驚又喜,還有點兒傻了!好像突然給舉到雲端,看見了一個無法形容的、燦爛輝煌、熱鬧非凡的世界。我首先看到的是身前不遠的地方有兩根旗杆,高大無比,尖頭簡直碰到天。我對麵是一座戲台,上邊正在敲鑼打鼓,唱戲的人正起勁地叫著,台下一片人頭攢動。我再扭身一看,身後竟是一座美麗的大廟。在這中間,滿是罩棚,滿是小攤,滿是人。各種新奇的東西和新奇的景象,一下子闖進眼簾,我好像什麼也看不清了。在這之後,我才明白自己站在廟前一個石頭砌的高台上……

“媽媽,媽,這就是娘娘宮嗎?”我叫著。

“可不是嗎?”媽媽笑眯眯地說。每逢我高興之時,她總是這樣心花怒放地笑著。她說:“大弟,你能在這兒站著別動嗎?媽到對麵買點兒東西。那兒太擠,你不能去。你可千萬別離開這兒。媽去去就來。”

我再三答應後,她才去。我看著她擠進一家絨花店。

這時,我才得以看清宮門前的全貌。從我們走來的宮北大街,經過這廟前,直奔宮南大街,千千萬萬小腦袋蠕動著,街的兩旁全是店鋪,張燈結彩,懸掛著五色大旗,寫著“大年減價”“新年連市”等字樣,一直歪歪斜斜、蜿蜒地伸向鍋店街那邊而去,好像一條巨大的鱗光閃閃的巨蟒,在地上,慢慢搖動它笨拙的身軀,真是好看極了。我禁不住雙腿一蹦一蹦,拍起手來。

“當心掉下來!”有人說著並抓住我的腰。

原來媽媽來了,她喜笑顏開,手裏拿著一個方方的花紙盒,鬢上插著一朵紅絨花。這花兒如此豔麗,映著她的臉,使她顯得喜氣洋洋,我感到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好看。

“媽,你好看極了!”

“胡說!”媽羞笑著說,“快下來,咱們到娘娘宮裏去看看。”

我隨她跨進了多年夢思夜想的娘娘宮。心裏還掠過一種自豪與得意之情,心想,回頭我也能像獨眼表哥那樣對別人講講娘娘宮的事了。而我的姐姐們還沒有我今天這種好福氣呢!

廟裏好熱鬧,樓宇一處連一處,香煙繚繞,到處是棚攤。這宮院裏和外邊一樣,也成了年貨集市。小販、香客、遊人擠成一團,各色各樣的神仙圖畫掛滿院牆,連幾株老樹上也掛得滿滿的。

一束束紅藍黃綠的氣球高過人頭,在些許的微風裏搖顫著,仿佛要擺脫線的牽扯,飛上碧空……宮院左邊是賣金魚的,右邊的攤上多賣空竹。內中有一個胖子,五十多歲,很大一頂灰兔皮帽扣在頭上。四四方方一張紅臉,秤砣鼻子,鼻毛全支出來,好像廢井中長出的荒草。他上身穿一件緊身元黑罩衫,顯出胖大結實的身形,正中一行黃布裹成的疙瘩扣,排得很密,像一條大蜈蚣爬在他當胸。下邊是肥大黑褲,青布纏腿,雲字樣的靴頭。他挽著袖管,抖著一個臉盆大小的空竹。如此大的空竹真是世所罕見。別看他身胖,動作卻不遲笨,胳膊一甩,把那奇大的空竹抖得精熟,並且順著繩子,一忽兒滾到左胳膊上,一忽兒滾到右胳膊上,一忽兒貓腰俯背,讓轉動的空竹滾背而過,一忽兒又把這沉重的家夥拋上半空,然後用手裏的繩子接住。這時他麵色十分神氣。那空竹發出的聲音也如牛吼一般。他的貨攤上懸著一個朱紅漆牌,寫著三個金字:“空竹王”,旁邊有行小字“乾隆老樣”。攤上的空竹所貼的紅簽上,也都印著這些字樣,並有“認清牌號,謹防假冒”八個字。他的貨攤在同行中顯得很闊綽,大大小小的空竹,式樣不一,琳琅滿目,使得左右的鄰攤顯得寒磣、冷落和可憐。他一邊抖著空竹,一邊嘴裏叨叨不絕,說他的空竹是祖傳的。他家曆來不但精於製作,又善於表演空竹。他祖宗曾進過宮,給乾隆爺表演過,乾隆爺看得“龍顏大悅”,賜給他祖宗黃金百兩、白銀一千,外加黃馬褂一件,據說那是他祖祖祖祖爺爺的事。後來他家又有人進宮給慈禧太後表演空竹,便是他祖祖爺的事了。祖輩的那黃馬褂沒有留下,卻傳下這隻巨型的空竹……說到這兒,他把空竹用力抖兩下,嘴裏的話鋒一轉,來了生意經,開始誇耀自家空竹的種種優長,直說得嘴角溢出白沫。本來他的空竹不錯,抖得也蠻好,不知為什麼,這樣滔滔不絕的自誇和炫耀,尤其他那股剽悍和霸氣勁兒反叫人生厭。這時,他大叫一聲,猛一用力,把空竹再次拋上半空,隨著腦袋後仰過猛,頭上那頂大兔皮帽被拋在身後,露出一個青皮頭頂,見棱見角,並汗津津冒著熱氣,好似一隻沒有上鍋的青光光的蟹蓋兒,大家忍不住笑了。我媽媽笑了一下,便領我到鄰處小攤上,買了一個小號的空竹給我。那攤販對媽媽十分客氣,似有感激之意。媽媽為什麼不買“空竹王”那裏漂亮的空竹,而偏偏買這小攤上不大起眼兒的東西?這事一直像個謎存在我心裏,直到我入了社會,經事多了,才解開這積存已久的謎。

大廟裏的氣氛真是神秘、奇異、可怖。那氣氛是隻有廟堂裏才有的。到處黑洞洞的,到處又閃著輝煌的亮光;到處是人,到處是神。一處處廟堂,一尊尊佛像,有的像活人,有的像假人,有的逗人發笑,有的瞪眼嚇人,有的莫名其妙。媽媽在我耳邊輕輕告訴我,哪個是娘娘,哪個是四大門神,哪個是關帝,還有雷公、火神、疙瘩劉爺、傻哥和張仙爺。給我印象最突出的要算這張仙爺了。他身穿藍袍,長須飄拂,張弓搭箭,斜向屋角,既威武又灑脫。媽媽告訴我,民人住宅常有天狗從煙囪鑽進來,興妖作怪,殘害幼兒。張仙爺專除天狗,見了天狗鑽進民宅就將弓箭射去,以保護孩童。故此,人都稱他為“射天狗的張仙爺”……

在我不自覺地望著這護佑兒童們的泥神時,媽媽向一個人問了幾句話,就領著我穿過兩重熱鬧鬧的小院,走到一座廟堂前。她在門口花了幾個小錢買了一把香,便走進去。裏邊一團漆黑,煙霧彌漫,香的氣味極濃。除去到處亮著的忽閃忽閃的燭火,別的什麼都看不見。我才要向前邁步,媽媽忽把我拉住,我才發現眼前有幾個人跪伏著,隨後腦袋一抬,上身直立,跟著又俯身叩首做拜伏狀。這些人身前是張條案,案上供具陳列,一尊烏黑的生鐵香爐插滿香,香灰撒落四邊,四座燭台都快給燭油包上了……就在這時,從條案後的黑黝黝的空間裏,透現出一個胖胖的、端莊的、安詳的婦女的麵孔。珠冠繡衣,粉麵朱唇,豔美極了。繚繞的煙縷使她的麵孔忽隱忽現,跳動的燭光似乎使她的表情不斷變化著,忽而嚴肅,忽而慈愛,忽而冷峻,忽而微笑。她是誰?如何這樣妄自尊崇,接受眾人的叩拜?我想到這兒時,已然發現她也是一尊泥塑彩畫的神像。為什麼許多人要給這泥人燒香叩頭呢?我拉拉媽媽的衣袖,想對她說話,她卻不搭理我。我抬頭看她時,隻見媽媽臉上鄭重又虔誠,一雙眼呆呆的,散發出一種遲緩又順從的光來。我真不懂媽媽何以做出如此怪異的神情。但不知為什麼,我忽然不敢出聲,不敢隨意動作,一股莊重不阿的氣氛牢牢束縛住我。心裏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敬畏的感覺,不覺悄悄躲到媽媽的身後。

在條案一旁,立著一個老頭兒,鬆形鶴骨,神情肅穆,穿黃袍子。我一直以為也是個泥人。此刻他卻走到媽媽身前,把媽媽手裏的香接過去,引燭火點著,插在香爐內。這時媽媽也像左右的人那樣屈腿伏身,叩頭作揖。隻剩下我直僵僵地站著。這當兒,一個新發現竟使我嚇得縮起脖子:原來條案後那泥神身上滿是眼睛,總有幾十隻,隻隻眼睛都比鞋子還大,眼白極白,眼球烏黑,橫橫豎豎,好像都在瞧著我。我一驚之下,忙蹲下來,躲在媽媽背後,雙手捂住了臉。後來媽媽起了身,拉著我走出這嚇人的廟堂。我便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