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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文字(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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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旦我們捕捉到一個千載難逢的偶然,繪畫的工作就是抓住它不放,將它定格,然後去確定它、加強它、深化它。一句話:

藝術就是將瞬間化為永恒。

純畫家的作畫對象是他人;文人(也就是寫作人)作畫對象主要是自己,麵對自己和滿足自己。寫作人作畫首先是一種自言自語、自我陶醉和自我感動。

因此,寫作人的繪畫追求精神與情感的感染力;純畫家的繪畫崇尚視覺與審美的衝擊力。

純畫家追求技術效果和形式感,寫作人則把繪畫作為一種心靈工具。

一陣急雨沙沙有聲落在紙上,那是我灑落在紙上的水墨。江中的小舟很快就被這陣蒙蒙雨霧所遮翳,隻有桅杆似隱似現。不能叫這雨過密過緊,吞沒一切。於是,一支蘸足清水的羊毫大筆揮去,如一陣風,掀起雨幕的一角,將另一隻扁舟清晰地顯露出來,連那個頭頂竹笠、佇立船頭的艄公也看得分外真切。一種混沌中片刻的清明,昏沉裏瞬息的清醒。可是,跟著我又將一陣急雨似淋漓的水墨灑落紙上,將這扁舟的船尾遮蔽起來,隻留下這瞬息顯現的船頭與艄公。

我作畫的過程就像我上邊文字所敘述的過程。我追求這個過程的一切最終全都保留在畫麵上,並在畫麵上能夠體驗到,這就是可敘述性。

寫作的敘述是線性的、過程性的,一字一句,不斷加入細節,逐步深化。

這裏,我的《樹後邊是太陽》正是這樣:大雪後的山野一片潔白,絕無人跡。如果沒有陽光,一定寒冽又寂寥。然而,太陽並沒有隱遁,它就在樹林的後邊。雖然看不見它燦爛奪目的本身,但它無比明亮的光芒卻穿過樹幹與枝丫,照射過來,巨大的樹影無際無涯地展開,一下子鋪滿了遼闊的雪原。

於是,一種文學性質需要說明白,就是我這裏所說的敘述性。它不屬於詩,而屬於散文。那麼繪畫的可敘述也就是繪畫的散文化。

最能寄情寓意的是大自然的事物。

比如前邊所說樹枝的線條可以直接抒發情緒。

再比如,這種種情緒還可以注入流水。無論它激揚、傾瀉、奔流,還是流淌、潺湲、波瀾不驚,全是一時的心緒。一瀉萬裏如同浩蕩的胸襟;驟然的狂波好似突變的心境;細碎的漣漪中夾雜著多少放不下的愁思?

至於光,它能使一切事物變得充滿生命感,哪怕是逆光中的炊煙,一切逆光的樹葉都勝於豔麗的花。這原因,恐怕還是因為一切生命都受惠於太陽,生命的一切物質含著陽光的因子。比如我們迎著太陽閉上眼,便會發現被太陽照透的眼皮裏那種血色,通紅透明,其美無比。

還有秋天的事物。一年四季裏,唯有秋天是寫不盡也畫不盡的。春之萌動與銳氣,夏之蓬勃與繁華,冬之蕭瑟與寂寥,其實也都包括在秋天裏。秋天的前一半銜接著夏天,後一半融入冬天。它本身又是大自然最豐饒的成熟期。故此,秋的本質是矛盾又斑斕,無望與超逸,繁華而短促,傷感而自足。

寫作人的心境總是百感交集的。比起單純的情境,他們一定更喜歡唯秋天才有的蕭疏的靜寂、溫柔的激蕩、甜蜜的憂傷,以及放達又優美的苦澀。

能夠把一切人生的苦楚都化為一種美的隻有藝術。

在秋天裏,我喜歡蘆花。這種在荒灘野水中開放的花,是大自然開得最遲的野花。它銀白色的花有如人老了的白發,它象征著大自然一輪生命的衰老嗎?如果沒有染發劑,人間一定處處皆蘆花。它生在細細的葦稈的上端,在日漸寒冽的風裏不停地搖曳。然而,從來沒有一根蘆葦荻花是被寒風吹倒吹落的!還有,在漫長的夏天裏,它從不開花,任憑人們漠視它,把它隻當作大自然的芸芸眾生,當作水邊普普通通的野草。它卻不在乎人們怎麼看它,一直要等到百木凋零的深秋,才噴放出那穗樣的毛茸茸的花來。沒有任何花朵與它爭豔。不,本來它的天性就是與世無爭的。它無限地輕柔,也無限地灑脫。雖然它不停在風中搖動,但每一個姿態都自在、隨意,絕不矯情,也不搔首弄姿。尤其在陽光的照耀下,它那麼奪目和聖潔!我敢說,沒有一種花能比它更飄灑、自由、多情,以及這般極致地美!也沒有一種花比它更堅韌與頑強。它從不取悅於人,也從不凋謝摧折。直到河水封凍,它依然挺立在荒野上。它最終是被寒風一點點撕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