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聽見的聲音,帶著一分輕快之意。
好似他的姐夫並不為此而難過焦急,甚至如看戲一般的歡愉快活。
阿玉抿緊唇,抬起頭來。
他從班鈺人那雙漂亮的眼眸裏,望見了幾點悲憫之色。
哦。
當是我多想了。
阿玉心道。
阿玉隻能跟著班鈺人入了山莊。
山莊裏修得美輪美奐,卻又寂靜得有些嚇人,他隱約記起來,班鈺人不喜歡鬧,從早先就是這樣。
“瞧瞧,哭得汗都出來了。”班鈺人抬手按在了他的額角。
阿玉從未與人這樣親近過,他立在那裏,身形微微僵硬,但又不想躲開。
他家中滿門被屠,隻餘這個還未與他姐姐成親的姐夫肯照拂他了。
對方自然一心一意皆是為他好。
躲開豈不傷人心?
班鈺人極滿意他的反應。
班鈺人道:“叫底下人伺候你沐浴,換身衣裳罷。”他罷,笑了起來,笑得兩眼都微微眯起,道:“我一早就為你備好衣裳了。”
阿玉點了頭,眼底湧現感動之色,勉強從方才的震驚與悲慟之中,抽離了一些出來。
直到阿玉換上了班鈺人為他準備的衣裳。
那是女子穿的衣裳。
大紅色。
上麵還繡著傾國傾城的大朵牡丹。
侍女為他梳起男子的發髻,可腦後卻又綴著女子的流蘇。
如此披紅戴金。
他僵硬且局促地站在班鈺人的跟前,問他:“為何是這樣的衣裳?”
他以為班鈺人要,為了躲避仇人,假扮女子。
可班鈺人坐在椅子上,轉眸朝他一掃,眼底掠過驚豔之色,他輕飄飄地道:“因我喜歡。”
他指著阿玉道:“羅裳錦衣琉璃墜,美矣。”
阿玉一時惶惶然,滿目空茫。
他胸中一塊大石高高懸起,又始終落不下來。
他覺得自己好似一頭跳進了那虎穴,可又尋不出半點佐證的線索來,一時四肢都僵硬了。
這一穿就是半月。
班鈺人風塵仆仆歸到莊中,溫柔笑道:“我今日特地在街上買了一樣東西給阿玉。”
他攤開來,卻見是一件女子的紅肚兜。
上頭還繡了鴛鴦戲水。
班鈺人同他溫聲道:“這鴛鴦的眼睛繡得極媚,阿玉若是眼尾點妝,也該是這般模樣。”
阿玉少年性急,到底是按捺不住了。
他憤怒地掀翻了跟前的盤子。
他問:“這也是因著你喜歡嗎?”
班鈺人道:“喜歡。”
阿玉的委屈與不快,一時間全都噎在了喉嚨裏。
他他要回洛陽,哪怕家沒了,他也要回去看一看,他要去見大理寺卿……
班鈺人看他著著又氣哭了。
班鈺人笑了下:“好吧,我帶你回去。”
班鈺人到做到,倒還真不食言。
等入了洛陽城,阿玉才知當年下獄的班家,如今已經成了新帝跟前的寵臣。
班鈺人手握權柄,官拜太子少保,二品官。
阿玉去看了一眼破敗的侯府。
一路雙眼噙淚,又去拜見了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同他道,除了他幸免於難外,他長姐的屍首也至今未發現。
從大理寺出來,班鈺人問他:“你要回侯府,睡冷冰冰的床板嗎?”
阿玉仰頭看他,道:“不,我要跟你回去。”
班鈺人聞聲笑了。
阿玉這回喚得殷切多了,他道:“姐夫。”“姐夫你聽見了嗎?姐姐興許沒有死。姐夫,我方才都瞧見了,他們很怕你,你如今很厲害,你一定能尋著姐姐的是不是?”
班鈺人的笑意去了兩分。
他深深地凝視著阿玉,緩緩笑道:“是啊,一定,能尋著的。”
他的語氣有一分怪異。
阿玉聽得呆了片刻。
阿玉閉上嘴,攏起眉,那惶惶然的滋味兒又回到了身上。
為了緩解心底的惶然,阿玉坐在桌案前開始寫信。
班鈺人推門進來,在他身旁站定。
阿玉也沒有避開他。
這裏就是班鈺人的地盤,他怎麼避呢?
班鈺人定睛仔細看了會兒。
眼見著阿玉一字一句地寫,“我屋中的那方玉盤給慧真,他拿去做成棋盤罷,我知他喜歡。我床褥下的荷包給慧明,他妹妹病得厲害,要拿荷包裏的錢去請個頂頂好的大夫。架子上的一箱書,都給慧方,日後就不必再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