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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魅洲之玉麵(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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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牙子期,莫過如此,遠處的朋友請現身,與吾相見,把酒同歡,月下暢聊。”

海浪拍打著礁石,風聲呼嘯,不知過了多久,一道綠影才從水麵上升起,徐徐向敖玉靠近。

當月光下那張臉完全現出時,敖玉差點兒驚呼出口,那樣美妙的歌聲竟然是出自那樣一張臉,可以底下從未見過那般醜陋之顏,連向來不以貌取人的敖玉都被嚇到了。

事後回想起來,九淵仍舊搖頭笑得苦澀:“不怪兄弟,這也正是我一直離群索居、避不見人的原因。”

癩蛤蟆九淵,生得奇醜無比,卻是胸有溝壑,才識過人,更別提他的歌喉了,他擁有著世間最美妙的歌聲,任是誰聽到都會深深著迷,醉在其中。

但一切都毀在那張臉上,他沒什麼朋友,直到遇上敖玉。

敖玉並不嫌棄九淵的模樣,時間久了看著也習慣了,反而被他的才識與品性打動,與他稱兄道弟,引為知己。

九淵很是感動,也將敖玉當作真心朋友,兩個人時常月下對飲,談古論今,交情日篤。但這份情誼卻鮮有人知,因為九淵怕自己的模樣引來非議,一直獨自隱居,不曾見過生人,與敖玉的結識純屬偶然,所以西海見過他模樣的人也就隻有敖玉。

日子一直這樣風平浪靜地過著,直到敖玉大婚前不久,九淵找到了他,頭一回露出了難以啟齒的模樣,他想讓敖玉幫他一個忙,敖玉欣然答允,卻萬萬沒有想到,九淵提出了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

“三太子,能借你的臉用一嗎?”

敖玉當時不出是什麼心情,倒是九淵慌了,連連擺手:“不不不,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借一,一就好。”

(五)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那一定是個萬分哀傷的故事。

九淵愛上了一位姑娘,一位多年聽他唱歌,與他用海螺傳信的姑娘。

那是上的一位仙子,每年春分時節會路過西海,提著花籃,來到人間布春,灑滿春光。

她在一次無意中聽到海麵上傳來九淵的歌聲,驚為,提著花籃駐足聽了許久,可怎麼也找不到唱歌的人,布春時間刻不容緩,她跺跺腳,撿起海邊的一個海螺,留下了自己的心意。

當仙子離去後,躲在暗處的九淵才緩緩現身,他撿起海螺,將它貼在耳邊,在徐徐的海風中,聽到了裏麵溫柔如水的聲音。

“你唱的歌真好聽,希望來年布春,我還能在這裏聽到你的歌聲。”

那大概是九淵第一次落淚,他在海風中站了許久,聽著耳邊海螺裏一遍遍傳出的聲音,感覺心口某處都融化了,留下一片氤氳的暖意。

此後一年九淵都懷揣著那個海螺,時不時就拿出來聽一聽,不清都聽了多少次,迎麵拂來的海風中,他心中也開始有了一種隱隱的期盼。

第二年春分時,仙子如約而至,果然又聽到了海麵上傳來的歌聲,她還見到了留在海邊的那個海螺。

“我叫九淵,如果你願意,每年春分我都會在這裏為你唱歌。”

聲音低低柔柔,一字一句仿佛風鈴搖曳,仙子捧著海螺,幾乎要醉倒在其中,有什麼伴隨著那個約定,一並縈繞在心頭,成了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美麗秘密。

“我叫辛妍,認識你真好,明年我還會來,來這裏聽你唱歌。”

海螺就這樣年複一年地傳遞著,九淵和辛妍有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們仿佛久別重逢的故人,以海螺為信,進行著一次又一次的浪漫交流。

“九淵,我也愛讀《詩經》,最喜‘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一句,你能將它編成一首歌嗎?”

“辛妍,謝謝你帶來的花,它和你的笑容一樣美。”

“九淵,我在上的日日夜夜,都盼著布春這一,因為等到這一,我就能聽到你的歌聲了。”

……

九淵其實一直以來以四海為家,因為相貌的緣故,他從不在一個地方過多逗留,但自從認識了辛妍後,他便留在了西海,避開人煙,躲在海底,等待著一年一次的相會。

直到有一年,海螺裏開始傳出辛妍羞澀而灼熱的情意—

“九淵,我喜歡你,讓我見見你好嗎?”

起初九淵愣住了,心頭湧起一股難言的情愫,因為他也在年複一年中深深愛上了辛妍,愛上了那個美麗善良的仙子,但隨著海螺裏一遍遍傳出的聲音:“讓我見見你好嗎?讓我見見你好嗎?讓我見見你好嗎?”

九淵顫抖著,卻陷入了深不見底的恐慌當中,他撫上自己醜陋的臉頰,一顆心如墜海水,浮浮沉沉,壓迫得他呼吸不過來。

他愛辛妍,他當然也想堂堂正正地走出來,不再躲在暗處,而是與她麵對麵,在溫柔的海風當中,牽著她的手,親自唱歌給她聽。

可是,可是……他不能,他這副模樣怎麼見辛妍?

他怕嚇到她,怕她嫌惡他,怕她逃得遠遠的,從此再也不出現,再也不用海螺與他通信,用柔柔的聲音告訴他,她很喜歡他,很喜歡他的歌。

九淵抱住頭,蜷縮著身子,失聲慟哭。

他太害怕,害怕失去她,苦澀的眼淚也無法改變他是隻癩蛤蟆,是隻醜陋的癩蛤蟆的事實。

無法言其中的掙紮,如果再來一次,九淵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找到敖玉,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無助可憐地對他提出:“三太子,能借你的臉用一嗎?”

用一,就用一,在春分時節,辛妍提著花籃來到西海的那一,用這張完美無缺的臉,在海風中對著她唱歌,對著她吟出“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不讓她所有的期盼破滅,讓她一直在心底保有那份美好的幻想。

他將在那牽著她的手,告訴她,他也很喜歡她。

這是種欺騙,是種徹頭徹尾的欺騙,九淵比誰都清楚,可他做不到以真正的麵容去見辛妍,更不忍心打破辛妍的所有幻想。他寧願保全這一,然後遠遠躲起來,永遠不見辛妍,抱著這美好的回憶了卻殘生。

他多麼明白,他這醜陋的癩蛤蟆和辛妍那美麗的瑤池仙,有著雲泥之別,是永遠不可能的,能有一的美好回憶,他已經該心滿意足,沒有資格再奢求更多。

用漫漫餘生的痛苦追憶,換取相見的一,夜深人靜時,陪伴身旁的隻有摩挲過無數遍的海螺,與穿過袖間淒寒的風。

這的確是個飽含欺騙的行徑,卻更是個滿載哀傷的故事。

敖玉至今還記得他當時的複雜心情,那是種不上來的又歎又憐,胸腔裏有什麼堵得難受不已,他顫聲問九淵:“值得嗎?”

九淵捂住臉,許久,淚珠從指縫間淌出,他喉頭滾動,嘶啞著聲音:“值得不值得,誰又得清呢?”

敖玉與九淵相識那麼多年,從沒見過他那種絕望的神情,那是種連最冷漠的人都會為之動容的悲愴,悲愴裏卻又含著而又卑微的希望,叫敖玉一句話都不出來,喉頭哽咽,隻想成全眼前這個可憐人拋卻所有尊嚴的祈求。

敖玉答應了九淵,在婚禮前不久,他和九淵換了臉。

換臉後,敖玉在龍宮裏閉門不出,佯稱身體不適,掩人耳目,隻等著九淵和辛妍相會一後,偷偷回來將臉換回給他。

但九淵再也沒有回來。

敖玉閉門好幾,誰都不見,挨到大婚前夕,宮人要給他試喜服了也不出來,一切的一切終於兜不住了。

最後是龍王強硬地一腳踹開門,萬聖公主也聞風趕來,一群人圍在床前,敖玉避無可避,裹住全身的被子就那樣被猛地掀開—

尖叫四起!

那當真是敖玉此生最不願記起的一幕,他就像個怪物般,顫抖著跌下床,被眾人團團圍住,蓬頭散發,狼狽不堪。

他語無倫次地解釋著,他自己就是敖玉,他隻是和別人換了張臉,可是沒有人相信他,龍王扼住他的脖頸,將他狠狠摔在地上:

“一派胡言,毒物,快交出我兒!”

他口吐鮮血地爬起,掙紮到萬聖公主腿邊,萬聖公主卻尖叫著向後閃躲,眼神裏滿是嫌惡:

“不,不,你這惡心的醜八怪絕不是三太子,快,你把三太子藏到哪裏去了?”

至親的父王、昔日的戀人、從前的屬下,整個龍宮上下都沒有一個人相信敖玉,他百口莫辯,直接被當作謀害三太子的人關進了水牢,擇日問斬。

那大概是敖玉一生之中最漆黑而絕望的時刻,他幾乎要瘋了,無論什麼都沒有人相信,隻因為他那張陌生而醜陋的麵孔。

多諷刺,軀殼裏麵的依舊是他,他隻是換了張臉,便徹底丟失了身份,丟失了至親,丟失了愛人,丟失了一切的一切。

龍宮甚至傳出是他這個妖物吃了三太子,與他合為一體,才會長出龍鱗,變成龍身。但他那張蛤蟆臉是騙不了人的,他根本不是三太子,他是個惡心的怪物,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敖玉身心俱疲,恍惚間也不認識自己了,甚至有一種自己究竟是誰的錯覺。

他逃了,在行刑那日突破重圍,身負重傷地逃了。

人生地間,忽如遠行客。

便是從那起,敖玉離開了生活數百年的西海,踏上了艱苦的“尋臉”之路,執拗地要找回自己的身份。

他將全身裹在黑鬥篷裏,風餐露宿,跋山涉水,也不知道要去哪裏找尋九淵,隻知道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去找,每到一處就停留一段時日,想方設法將那裏的“臉”都看遍,幾十年來,他不知踏過多少塊土地,看了多少張臉,可沒有一張是他自己的。

終於,他絕望之中打聽到北有雲嶺,嶺中有神巫千姬,她有一麵浮石鏡,或許能幫助他找到想找的人。

這便是他不辭辛勞趕赴雪山的原因,這一回,他孤注一擲,隻盼能不再失望。

(六)隻要你還是你,你還在我身邊,這就夠了

“這些年我無親無友、無兒無家,孑然一身,多少次走不下去,我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走在蒼穹之頂的路上,不再掩飾真名的敖玉歎道,他身旁的錦煙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忽然握住了他的手,眸中淚光泛起,語氣卻堅定不已:

“敖大哥,不管這一回成不成功,我都會陪著你,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敖玉似受到了觸動,被握住的手有些發顫:“你,你當真不介意我的臉?”

錦煙搖頭,笑得溫柔,卻又含了抹動人的羞澀,她長睫微顫:“外頭的不過是個殼子,我更在乎的……是殼子裏麵的你。”

風掠長空,雪落肩上也白頭,這一定是敖玉聽過的最美的情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