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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投降後的日本人(2 / 3)

20世紀20年代選舉中,村民們通常會在投票前說:“我的脖子已為刀清洗過了。”這句話把選舉比作過去有特權的武士對普通百姓的侵犯。哪怕在今天,日本選舉所包含的意義也和美國的不同,而無論日本是否在推行危險的侵略政策,情況都是如此。

日本賴以重建一個和平國家的真正力量在於,它能夠在一個行動方針失敗後立刻投身於其他方針。日本人具有靈活應變的品質。他們曾試圖通過戰爭在世界上贏得“恰當的地位”,但失敗了。現在他們可以拋棄這個方案了,因為所接受的訓練使其有能力順應任何方向的改變。而那些擁有更絕對倫理觀的國家總是相信自己在為原則而戰。當他們向勝利者投降時,會說:“我們戰敗了,正義一方輸了。”而他們的自尊會要求他們繼續努力,下一次扭轉局麵。否則便會痛心疾首,不斷懺悔。但日本人不是這樣。投降後的第五天,在美國人尚未登陸之前,東京一家大報《每日新聞》在談及戰敗及其帶來的政治變化時說:“但是,所有這些對於最終拯救日本來說,都是好事。”社論強調,每個人都應當時刻牢記他們完全被打敗了。正因為憑武力建造一個強國的努力徹底失敗了,他們必須走另一條和平國家的道路。東京另一家大報《朝日新聞》也在同一星期發表文章,認為日本後期“對軍事力量的過度信賴”是一個在內政和國際政策中的“嚴重錯誤”。它說:“過去的觀念令我們一無所獲,反而遭受那麼多苦難,我們應該拋棄它並迎接一個基於國際合作與愛好和平的新觀念。”

西方人認為這種改變是原則性的改變,因而持懷疑態度。但是,無論在人際交往中,還是國際關係中,“改變”都是日本人生活方式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旦某個行動方針落空,日本人便認為這方針是“錯誤”的,並把它當作已注定的敗局拋棄,因為他們不可能固守注定要失敗的方針。20世紀30年代,日本人普遍認為軍國主義是贏得世界崇拜的途徑,盡管這種崇拜隻是針對武裝力量。他們接受了實行這樣一個方針所需要的全部犧牲。1945年8月14日,天皇——日本最具發言權的人——向國民宣布他們戰敗了。日本人接受了這個事實及其暗含的一切。它意味著美軍要來了,於是日本人歡迎他們;意味著皇朝擴張事業失敗了,於是他們願意製定一部宣告戰爭非法的憲法。投降後的第十天,國民報紙《讀賣新聞》以“新藝術和新文化的起步”為題寫道:“我們必須堅信軍事失敗和國家文化價值毫無關係。軍事失敗可以變成動力……隻有國家戰敗的教訓才能使日本人真正走向世界,客觀看待一切。過去扭曲日本人思維的每一種非理性因素都必須經過徹底分析,並予以消除……正視失敗的殘酷現實需要勇氣,但我們必須對日本文化的未來有百分百的信心。”他們的行動方針失敗了,現在他們開始嚐試體會人生的和平藝術。社論裏也重複提到:“日本必須贏得世界其他國家的尊重。”日本人有責任在一個新的基礎上贏得這種尊重。

這些報紙的社論不僅僅代表了少數知識分子的聲音。東京街頭和偏僻村莊裏的普通人也同樣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美國占領軍難以相信,眼前這些友善的人們不久前還立誓要拿竹矛奮戰到死。日本人的倫理觀中包含了許多美國人會駁斥的觀點,但美國人在占領日本期間的經驗充分證明了,與己迥異的倫理觀也可以有許多值得稱讚的方麵。

在麥克阿瑟將軍領導下,美國人已經認可了日本人履行新路線的能力。如果美國人堅持用羞辱的方式阻撓日本人履行這一路線,在西方文化中也是可以接受的,因為西方的倫理觀相信羞辱和懲罰是促使惡人認罪的有效社會手段。這樣的認罪是改過自新的第一步。但是正如我們所看到的,日本人對此看法不同。他們的倫理觀要求人們對自己行為的一切影響負責,而犯錯導致的“自然後果”會讓他們相信這並非原本想要的。這些“自然後果”甚至也可能包括了全麵戰爭的失敗。但是,日本人並不會因為失敗而覺得自己被羞辱了,從而心生怨恨。在日本人的詞典裏,個人或國家隻能通過詆毀、譏笑、輕蔑、貶損以及揭露丟臉的事等手段來羞辱對方。當日本人認為自己被羞辱了,複仇便是一種美德。無論西方倫理觀多麼強烈地譴責這樣的信念,美國占領日本的有效性取決於美國人在這點上的自我克製。日本人嚴格區分哪種是他們十分憎惡的嘲笑,哪種是投降條約帶來的包括解除軍備及負擔苛刻賠償在內的“自然後果”。

日本曾取得過戰勝另一強國的巨大勝利。隻要敵國沒有羞辱自己,日本作為勝利方就會小心避免羞辱被俘的敵人。有一張婦孺皆知的照片拍攝了俄國軍隊於1905年在旅順口投降的情景。照片顯示俄國人佩帶了日本人的軍刀,由於他們沒有被繳械,隻能通過製服的不同來區分俄國軍人和日本軍人。根據日本人對此次投降廣為流傳的描述,當俄國司令官斯提塞爾將軍示意他願意接受日本的投降條件後,一個日本上尉和翻譯便帶著食物前往他的司令部。“除了斯提塞爾將軍的那匹馬外,其他馬都已經被殺死吃掉了,所以日本人帶給他們的五十隻雞和一百個雞蛋的禮物非常受歡迎。” 斯提塞爾將軍和乃木將軍在第二天如約會麵。“兩個將軍緊緊握手。斯提塞爾表達了他對日本人的勇氣的欽佩,而……乃木將軍則稱讚俄國人長時間英勇的防守。斯提塞爾對乃木在戰場上失去兩個兒子表示同情……斯提塞爾把他的白色阿拉伯駿馬送給了乃木將軍,但乃木表示,盡管他十分希望能從將軍手上接過馬並留下,但必須先把馬呈獻給天皇。但他同時承諾,如果這匹馬被下賜給他——這非常可能會發生——他會像愛護自己的馬匹一樣好好照顧它。”日本人都知道,乃木將軍在自家前院中為斯提塞爾將軍的駿馬建造了一間馬廄。據描述,這間馬廄甚至比乃木自己的家更為氣派招搖,在乃木將軍死後,這個馬廄成了乃木國家神社的一部分。

據說,自俄國人此次投降到占領菲律賓的那些年間,日本人已經改變了許多。譬如,全世界都聽說過他們在菲律賓的殘暴、肆意的毀滅行為。但是,對於一個道德觀應勢而變的民族,上述結論不一定是必然的。首先,敵人在巴丹戰役之後沒有投降——隻有局部地區投降了。甚至後來當輪到日本人在菲律賓投降時,日本人也依然在戰鬥。其次,日本人從不認為俄國人在20世紀早期曾“侮辱”過他們。然而,每個在20世紀20年代至30年代長大的日本人,都認為美國人的政策“很看不起日本”,或者用他們的話來說,“視為糞土”。日本的這種反應主要是基於《限製亞洲移民法案》,以及美國在《樸次茅斯和約》和《華盛頓海軍條約》中所扮演的角色。美國在遠東日益增強的經濟角色及其對世界上有色人種的種族歧視態度,也加強了日本人的這種看法。因而,日本在戰勝俄國後和它在菲律賓戰勝美軍後的兩種做法,顯示了其在自身受辱和不受辱的時候截然不同的行為模式。

美國最終的勝利使日本人所處的形勢再次發生改變。正如同日本生活中的慣例,最終的戰敗令日本人拋棄了以往履行的方針。日本人獨特的倫理觀允許他們把舊賬一筆勾銷。美國的政策和麥克阿瑟將軍的對日管理隻堅持那些在日本人看來是“自然後果”的懲罰,避免在剛撤銷的賬目上又添上新的屈辱。這種政策奏效了。

保留天皇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這一點處理得非常好。正是天皇首先拜訪麥克阿瑟將軍,而非麥克阿瑟將軍先拜訪天皇,這對日本國民起了示範作用,其意義是西方人難以估量的。據說,當麥克阿瑟司令部建議天皇否認自己的神性時,天皇提出異議道,要從他身上剝離他原本就沒有的東西,會讓他很難堪。他真誠地表示,日本人從未把他當作西方意義上的神。麥克阿瑟的司令部則勸說道:“西方觀念中認為天皇自稱是神,這對日本的國際聲譽很不利。”最終,天皇願意承受否認神性可能會造成的難堪。在新年第一天,他發表了聲明,並要求把全世界媒體對他聲明的評論翻譯給他看。讀完這些評論後,他給麥克阿瑟將軍司令部帶去信息,表示他很滿意。顯然過去外國人並不理解,他很高興自己澄清了這一點。